《刺殺小說家》看的不是現場。曾經我還為這個惋惜了一兩秒,還好,現在看來它似乎也不是個值得去影院看的電影。

這部電影的優點我就不多加贅述了,畢竟大家都長了眼睛,它的優點有都是肉眼可見的那些;尬吹顯然不是我的目的。這當然不是一部糟糕的電影,但由此所引申出的結論卻是相對悲觀的:

僅就目前而言,國内的電影工業還不具備在類型片的框架中講一個擁有完整的前因後果與起承轉合的故事的能力。《刺殺小說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對于那些作為故事之外的賣點的貼片式内容,不管是令人眼前一亮的設定還是國際水平的特效,片方都幾乎是不遺餘力的做到了最好;不幸的是,這些出色之處也僅僅停留在表面,到了需要比拼硬實力的劇情層面,主創立馬疲态盡顯。我們别的不說,對于一個高概念、以設定為主要賣點的作品,換句話說一個'what if'作品,你設定和故事總得發聲一些關聯吧,故事的發展總得跟設定的發展有些關系吧。就這最為基本的一點導演都沒有做到,他對于小說改變現實這一優秀設定的運用,直到結尾,也僅僅停留在一開始展現給觀衆的層面;同一個故事隻不過是被放在兩個世界裡,以不同的方式同步展現了一遍,去掉了這個優秀的設定,這個故事隻不過是又一個極其俗套的,沒有任何跌宕起伏的流水賬而已。

不錯,以往飽受诟病的去掉設定情節一樣成立這種災難性的割裂在《刺殺小說家》中的确不存在,但該電影的進步也僅此而已。從以往國産奇幻片那不堪回首的黑曆史來看該電影的确好了不少,但抛棄國産片自然的濾鏡,它比起好萊塢随處可見的成熟奇幻/驚悚片還是差了不少距離。上文中提到的'what if'類型如果還有人不熟悉的話,這裡可以做一個簡單的科普:指圍繞着某一個(通常是超現實的)設定展開的、以這個設定為主要買點的故事,《土撥鼠之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設定是這類電影主要的創意,也是它們劇情所圍繞的核心;因此在這電影的劇情中,設定的發展就是劇情發展的主要推動力,而在《刺殺小說家》中,有所發展的就隻有劇情。片頭和片尾的區别僅僅體現在角色的問題得到了解決,而這個設定本身還維持了一開始的模樣;路空文還是寫他的小說,異世界與現實并沒有進一步的聯系。我再打個比方,《你的名字》看過的人應該不少,假如兩個主角沒有突然失去聯系而是将每天互換身體的特殊關系延續了下去并最終分别找到了真愛、擁有幸福的人生呢?那這個時候很多觀衆就要問了,那還要這個設定幹什麼,那直接拍成《側耳傾聽》這樣的小清新愛情片不是更好嗎?在這一點上《刺殺小說家》的主創很顯然沒有新海誠那麼高明,後者懂得像我之前說的一樣用這個設定的改變來推動劇情并且讓這個設定成為整個劇情所圍繞的核心,而前者隻不過是非常偷懶的把巧妙的設定當做了它們白開水一般的故事的障眼法。

當然我不是說這部電影除了設計之外就什麼都不是。究其原因,為何他沒有像我說的一樣讓人看不下去,這是因為這個設定不像《你的名字》一樣一開始就明确告訴了觀衆,而是他借用了懸疑驚悚電影中常見的一個“解謎”的過程;把這個設定當做了故事謎底,在電影的過程中一步步揭開。但如果我們換一個視角,用像第六感這樣的反轉片來衡量他的話,他對于觀衆的智商也未免太過不信任了些。他所能依靠的謎底就隻有,小說與現實的對應關系,而就這麼一個唯一的謎底,它就要用細節暗示、畫幅轉換、風格轉換、角色主觀蒙太奇這四種方法來解釋,我尋思天朝觀衆的這三十年好歹也是從《第六感》到《電鋸驚魂》再到《恐怖遊輪》一步步磨練出來的,這麼哄着未免對觀衆也太不信任了些。所以說看這部電影最可悲的是,觀衆把導演當成下一個諾蘭或者沙馬蘭,導演卻把觀衆當三歲小孩來'handholding',這種對應關系僅剩的一點驚奇感也被這種生怕你看不懂的演繹敗光了。

設定說完了我們再來說說劇情:一個極其俗套的底層人物對抗大企業的故事。在你我都對中國的小人物真正需要對抗的利維坦是誰(懂得都懂,反正不是資本家)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主創明哲保身的選擇了在中國絕對不可能有生存空間的大财團來樹立一個足夠安全的靶子,輔以各種各樣帶有生活氣息的元素,張冠李戴一番極其不協調的嫁接在那些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懸浮于空間之中孤立于時間之外的虛拟人物與地點,與其說是發生在某個平行世界的中國不如說是某個與中國有血緣關系的異世界表兄。那些直接取材于我們身邊的事物被打碎重構後,産生了某種極其獨特、足以以假亂真的拼貼效果,而中國觀衆對于貼近現實的國産片又是如此饑渴難耐,以至于任何人跟它們現實生活發生聯系的東西都會被套到那經過回憶的層層濾鏡包裝早已模糊在歲月的流金中的某個虛構的故鄉之中,沒有人看到這一切都是片方有意無意的障眼法:你明知它在暗示什麼,但就是說不出來,好比傳聞中被外星人篡改的曆史。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劇情在現在來看和這個所謂的小說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小說世界與其是沖突的核心不如說隻不過是為現實中那些不受大屏幕以及管理它們的人歡迎的那些晦暗的權錢沖突,提供了一個具象化的多、娛樂性強的多、最重要的是在官老爺們看來也無害的多的舞台——說真的,看着畫面上貪玩藍月版本的三角頭扛着屠龍寶刀和藍火加特林與梵教與敦煌文化雜交出來的巨型藍皮縫合怪大戰三百回合之後,誰還能想的到這放在現實當中隻不過又是一個yy式的“小人物扳到大公司”的故事?由此可見所謂的小說世界隻不過是給早在十幾年前就被各種二流恐怖片拍爛了的把人物心理具象化也就是“内心世界“這個老梗披上了一件偷師自傳統文化(當然,隻是那些最視覺化、爆米花化的東西)、又經過大量的商業文化産品二次加工變得面目全非的華麗外衣,叫它“異世界”不如說是folie a deux(當然,鑒于主要人物不止兩個,你要叫它folie a trois、folie a quatre我也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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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啊不,是一炮999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資本與技術的加持可以為任何平庸之作披上華麗的外衣,更不用說“小說影響世界”這個點子不僅不平庸反而與電影作為造夢機器的本質有着某種精神内核層面的共振,但這并不足以讓一個有經驗的觀衆的眼光從失敗的演繹與俗套的劇情上移開。這就是我對國産電影未來感到擔憂的原因——技術上的落後可以用金錢彌補,但創作理念上與時代的嚴重脫節是再多的特效都挽救不了的。從《刺殺小說家》中這種核心能力的硬傷可見一斑:該電影的定位似乎在兩極之間搖擺,既有奇幻段落往傳統異世界史詩奇幻靠攏的嘗試,又試圖用設定制造的廉價反轉成為一部傳統的懸疑驚悚片,最後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不倫不類,奇幻部分過于追求宏大有沒有足夠的文化底蘊與世界觀支撐,一直有種迷之網遊感;現實部分就更不必說了,懸浮嚴重之類的我上面寫的已經很詳細了,可以說隻有小說家的川普能提醒我事情發生在中國。我甚至可以說,時至今日,在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國産類型片仍然沒有摸索出一條不侮辱觀衆智商、對的上自己院線片身份的講故事道路,人們還是用着拍電視劇的那一套東西拍電影。導演似乎把内容的豐滿程度誤解成了往裡面塞的東西多少,這裡來一個特效大全景,那裡來一場追逐戰,中間讓人物侃幾句抒抒情,高潮一場打戲,最後結尾煽煽情、拔高一下主題,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