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愛情太稀缺了,電影總是要動不動講愛情。以至于愛情就成了電影的首要且必須的主題,沒有發生轟天動地的愛情似乎電影不值得看,人們的《燃冬》裡找愛情,在《地球最後的夜晚》裡找愛情,有人對電影《過往人生》的評價是:Nora是因為現實問題的考量才不去follow her heart 去追尋愛情的吧。
而這個電影,它恰恰講的不是愛情,它講的是,一個亞洲女性作為一個人,帶着一個人的野心在世界上尋找她的位置。在這個前提下,回首了少年的情愫。回看它,不是因為情愫本身重要,而是發展了的人,在世界上找到她的位置之後的回望,重要的是人,重要的是人的回望。人因為是人,她經曆的一切都很寶貴。而不是反過來,這段情愫是如何重要,以至于錯失了是很大的遺憾。電影中暮年的人總是帶着巨大的遺憾去回首曾經的愛,如《廊橋遺夢》,似乎未曾開展的人生在未曾發展的愛情裡。
這部電影裡表達的少年時的情愫,甚至它不能叫愛情,因此它并沒有得以發展。應該算萌芽。它是在成長過程中的一些懵懂的瞬間,由于人的自我發展的必要,愛情的可能性沒有展開。
電影開始的時候,Nora 因為考試沒考過,對着青梅竹馬海盛哭,之後她對老公說,她小時候老是哭。海盛就看着她哭。這個情節真是讓我心煩,小女孩子總是哭,情緒是武器被用來展示自身之弱,然後男孩子就在這個時候展示男子漢氣概。這裡的男子漢氣概是被女性的弱襯托出來的,而女生其實沒有必要哭。女人和世界之間,她立于世界的姿态,是和直接和世界對抗的姿态,征服的姿态,而不是表演給觀衆以求得到關注的姿态,因此她和世界之間沒有觀衆。女人的情感不是赢得男人注意的武器,男人的男子漢氣概也不是用來赢得女人芳心的姿态,他應該發展點真的東西。男人和女人,都從這裡離開,都要拒絕表演,一起拒絕進入世界現有的套路。
她說到了加拿大之後,她發現她哭沒有人理她,之後就不哭了。這個哭的事情電影裡反複提及。
12年後,24歲的時候兩個人重新聯系上,24年後又跟老公講述,“我哭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也隻是看着我,什麼也不做。”
這部電影的情節講起來真是稀松平常。從所謂的故事綱要來看,它可以有非常大的情感的激蕩。青梅竹馬,年少時未能展開的愛情,正值青春時錯失的機會,再次遇見,它可以轟轟烈烈。女人是男人的白月定,是非常喜聞樂見的設定。
但電影并沒有這麼展開。電影把傳統的愛情叙事擱置了,擱置在人的發展之後。或許我們應該重新審視我們的生活:我們首先是個人,是我們自己,愛情至少,傳統叙事中的依靠激情維持并把我們帶離并非總是生命的主導,主導的,可以是我們内心對自己的渴望,獲得諾貝爾獎,普利策,托尼獎,或者什麼獎都沒有得到。
Nora 從小就聰明,有野心,“要移民是因為韓國拿不了諾貝爾獎”,這是多麼美好的少年面向世界發出的聲音。海盛也聰明,卻是非常傳統的韓國人。愛情沒有展開是因為人和人不匹配。我們應該從這裡重新認識愛情,愛情不是生命主線的主導,如果人和人并不匹配。這種情況下,如果讓愛情主導,那麼兩個人在一起靠的是幻想。
屏幕上總在呈現一種完美的,高于我們日常的更激蕩人心的情感,而屏幕上的人也都是明星的樣子,她們總是擁有超出日常的美,屏幕上呈現的一切讓人覺得我們自己的生活是拙劣的,低等的,似乎屏幕裡的生活才是值得過的。這部電影把日常搬上了屏幕。這個演員即沒有韓國人的人工美,也沒有歐美異化妝容。就尋常的你我,試圖在世上尋找自己的位置,“成功”離我們總是這麼遙遠。
當然這種日常裡也并沒有真的愛情。Nora的丈夫對他們之間的愛情也存疑,當愛情裡任何一方對自己的愛存疑那麼愛情就沒有發生。不過這也很日常。愛情很罕見。但不代表我們必須在幻想中愛情中試圖安放自身。不是足金的愛,他仍然認為他在她那裡找到了安甯。而對她來說,婚姻裡有尋求最大利益的部分,在和丈夫的對話中,丈夫擔心她會離開自己和海盛再續前緣。她的回答也是利益相關,“她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缺席自己的話劇排練”,這裡的回答當然對感情是敷衍的,但這是一個成熟的人對生活、情感和生活的态度。
最靠近愛情的時刻,大概是她24歲時決定中斷聯系的時刻。那個時刻非常現代,現代的叙事是,“為了自己的發展放棄了愛情”,理解到這裡就沒有足夠理解,進入現代性對我們到底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人有充分發展自身的機會。這個時刻是她決定了發展自我。中斷了可能發展的傳統叙事中的愛情意味着這個女人作為一個人承擔自身發展的責任,那個時候她也發現對方不可能與她在同一條船上。因為她決定發展自身,這樣的愛情必須自行脫落。這個中斷愛情發展的時刻是她守護了自身的時刻,因此,我說是離愛情最近的時刻,是她在這個時刻體驗到了失去愛的痛,同時開啟了自身發展之路,即愛自己的路。而這是愛情發生的前提,不管她之後有沒有遇到她的愛情。
她和丈夫之間的婚姻關系的叙事也非常現代。他在她的事業上是引領者,感情上把他安排在下位,他是弱勢,他因為能幫她申請綠卡才有存在的價值。這非常現代,女人開始考慮她的自身利益,并能掌控她的利益方式管理她的感情。而正是因為現代,愛情才沒有發生。愛情要穿越時代的叙事,回歸到人。沒有人在上位,沒有人在下位。所以,在她的婚姻關系裡,叙事開始變得保守。當然這種保守才能獲得“獨立女性”的喝彩。而其實不必,因為愛情很罕見,沒有愛情的婚姻生活,也是尋常。
與海盛分别之後她哭了。這次不再有觀衆。這是她與世界之間的事。我想她哭的是,那樣的錯失代表着什麼?未曾發展的關系裡,有未曾遇見的自己。而每個我們未曾遇到的自己,總是讓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