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好評和安利讓我打開過這部劇很多次。

第一次播放的時候,我拿來當複習的背景音,連男女主的職業都沒搞明白,最後播着播着忘了。第二次是考完試之後,我打算看部愛情片放松,嘗試看到第三集開頭,實在悶,又關掉去看《白蓮花度假村》了。最後這次我是希望逃離現實世界,在純愛片裡躲一躲,喘口氣,總算是看進去了。

那些老套的情節自不必說,有一個難受的點是,在這男主角的身上,總讓我看到一位表哥的影子。

他在高中的時候,性格鋒芒畢露,特别聰明且乖僻。他幾乎每天逃課回家打遊戲,年年背處分,但是這種天才少年讓我們這些做題家極為羨慕的是,他既不近視,考試成績還可以輕輕松松上一本。

高三那年,他夢想要當一個飛行員,于是就被選中了。因為身上背的處分多,成績也将就夠,有風險,所以為了他的目标,他努力了幾個月,考上了北航。

一切簡直是輕而易舉、毫不費力。

他們這些人好像活在青春電影一樣,隻要主角忽然醒悟,找到自己的人生理想,就可以靠努力得到想要的東西,甚至這段努力的時間被打上字幕“xx月後”,輕描淡寫,讓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普通人自慚形穢。

高考之後,他家大擺宴席,被連通的兩個房間貼滿紅金色交錯的牆紙。那天來了很多人,我不全認識,專心待在飯桌低頭吃飯,敬酒也敬不到我們小孩兒這一桌。那個宴席上大多的事情我都已經忘掉了,留下的隻剩那個畫面:觥籌交錯間,他媽媽從左往右用眼睛掃射占滿兩個房間的餐桌,簡直比孟郊登科後看盡長安花還得意。

我那個時候在想,如果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才智就好了,如果我也可以活得像他一樣張揚就好了,不會默默無聞,不會發愁怎麼擠進年級前八十名,不會因為要在家庭聚會上被長輩們起哄站起來一邊敬酒一邊發表年終總結,而害怕到掉眼淚。

上大學之後,他學校在北京,還去了新西蘭、美國學飛,這些地名我常在小資的台灣民謠裡聽,但從沒去過。那時候我去過最遠的城市,就是鄰省的廈門了。

後面我用盡全力才考過線,上了大學。某一天傍晚,忽然收到他的消息,問,我馬上要從美國回來了,要不要給你帶些什麼禮物?

當時我有點驚訝,因為我跟他的關系一向不太好,小時候他拿煙花燒我頭發還大笑“燒雞翅”、在很多同輩親戚面前開玩笑似對我千年殺……造成了我很多不好的記憶,所以這個問候在我眼中多少有些讓我不悅的成分,我敷衍一下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過了不久,某一個晚上,他在朋友圈裡發很多我看不懂的内容,一些遊戲用語,和說有人追殺他之類的。當時我看了很疑惑,但也沒追問。回到家,聽我爸媽說起,才知道他一個人遠在國外,确診了雙相情感障礙,不知是不是病情加重,忽然發病,在宿舍裡面發瘋,最後被舍友綁在椅子上。

他爸媽護照辦不下來,去不了國外,他就被學校送回了北京。

當時學校給他的評估是,他不再适合當一個飛行員了,建議轉專業到機械什麼什麼專業(好複雜,記不住)。畢竟已經念了這麼久,辍學是不可能接受的,轉專業似乎已經是最優解了,于是他轉了專業,在學校多待一年。

我在大學的時候建了一個自己的公衆号,喜歡在上面發布一些随記。他有一次私聊我說看完這些文章很感慨,他的飛行員事業被宣判死刑之後,他每天都很難過,加上病情的影響,他的内心很黑暗,總是找不到出口。而我也很難給他什麼直抵内心的撫慰,隻能說一些普通的雞湯之類無關痛癢的話。

他後來也沒有再找過我,我也沒有主動聯系他。

再次見面時,好像是一次家庭聚會吧。他帶着他的女朋友來和大家見面,他們提前到了飯店,她見到我們來了就站起來莞爾一笑,輕輕點頭。她有一頭細軟有光澤的長發,穿着米黃色柔軟的針織衫,不算很驚豔的長相,但溫聲細語下,讓她整個人好像自帶柔光濾鏡。當時我穿着貼身白襯衫和不長不短剛好到膝蓋的碎花裙子,在她的映襯下,完全是個土老帽。她是個四川妹子,皮膚白皙水嫩,長得就溫婉可人,在交談中,才知道原來她是北師大英語專業的高材生,在面對我這個低頭吃飯、不發一語的悶罐子時,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知性優雅的氣息,跟她聊天簡直如沐春風,完全不會讓氣氛冷得尴尬。

我驚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句話的真理性,她念過的書、看過的風景、去過的地方都組成了她現在的樣子,讓一直守在這個小城鎮的我相形見绌。這樣的她才是電視劇女主角的樣子,但故事裡的男主角……我轉頭看看因為早茶時間定的八點,趴在飯桌上呼呼大睡的表哥,我情不自禁就想皺眉頭。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分手了。

雖然我跟表哥關系不好,但始終還是對他有着一種……或許用“尊敬”這一詞?跟表哥上同一個高中的表姐說,有一次學校元旦晚會,他上台唱了一首周傑倫的《星晴》,那天可能是晚上,再加上燈光加持,被很多女生奉為男神。那個時候我大概初一還是初二吧,具體忘掉了。在我印象中,他就是那樣一個在人生舞台上閃閃發光的少年,前途一片光明。虛榮心作祟,我還和當時的同學炫耀過說我有一個很厲害的帥氣表哥,是個未來的飛行員。可是才過了不到十年,這顆明星便隕落在荒野之上。他作為男主角的電影好像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結局,之後的生活每況愈下,讓作為配角的我逐漸從這電影中抽離,開始對站在絕對中心的主角失望。

因為病情的緣故,他吃了藥終日昏睡,身材發福走樣,原本人稱小周傑倫,現在變成了目前未減肥版傑倫。他畢業之後去南航工作了一段時間,不知道什麼原因辭了職,回到家鄉的小城鎮。之前學飛的時候,他在國外待過,所以英語不錯,當了輔導機構的英語老師。後來覺得不合适,想考公務員,沒考上,又去了籃球館當籃球助教。最近不知什麼原因,也沒幹了。

他媽媽是個很要面子的女人,所以沒人真正知道他到底為什麼離開體面的工作單位?經曆了什麼樣的一段時間讓他意志消沉?這個病到底還影響了他什麼?

之後他還交過一個女朋友。

據他所說,他在追她的時候格外浪漫。她是在遊泳池售票處工作的,他常常跟蹤她,或者躲在她工作的地方,忽然出現。

在他的眼中,藍色的遊泳池,售票處的懵懂可愛女孩,他給她彈吉他唱歌,給她分享他有幾萬粉絲的個人賬号,可能他以為自己在演一部純愛電影,可能還是不甘結局在多年前已經上演,他希望延續“那些年”。

但是在我眼中,他的行為和偏執狂沒有區别,并且跟他說,你不能這麼做,女孩子不會接受你,隻會适得其反。

他當然沒聽我的,他們在一起了,他媽媽非常喜歡那個女孩,常常把她邀請到家裡來玩。不知因何原因,還是以分手告終。

今年2023,他正式邁入30大關。

在他的臉上,我幾乎已經完全看不見青春的痕迹了。前幾天我們幾個從小一起成長的小輩看電影,一邊看,他就一邊在一旁發表他的“高見”,還給沒看過這電影的人劇透,非得顯示出他的才智。當下我氣得反駁了他好多次無效之後,憤而離席,他竟然絲毫未覺是他的問題。甚至他還一直堅持嬉皮笑臉地逗我,看不到我的白眼。他可能還是不能習慣,這個曾經的配角在面對他的時候,已然看不見他的光環了。

當年那個頑皮但有個性的少年、當年那個勇于反抗學校體制的少年、當年那個夢想考上飛行員的少年、當年那個擁有過美好愛情的少年……現在的大半生活都在抖音中度過,在輾轉許多職業之後,進廠子當了一個普通的員工,平日裡脾氣一般,喜歡教别人做事,朋友曾經很多,現在越來越少。

在看《初戀》這部劇的時候,這個光影世界中總是出現現實世界的蒙太奇,讓我對劇中的男主情不自禁心生讨厭,又為劇中的主角們感到惋惜。日式純愛最可怕的是,它給了你一個意蘊悠長的結局,讓你相信世界美好,充滿期待。你以為可以躲進這個平行世界,躲避現實世界的殘酷,但是現實世界的某個熱愛日漫的男主角,在三十歲之後,盡管你對他的經曆充滿了惋惜,但很快就會被他突如其來的面目可憎給嫌棄到。

每次看見他攤在沙發,外放音樂玩遊戲,還嘴裡嘟嘟囔囔罵人時,我就感到嫌惡,因為我曾經見過一個意氣風發的青春電影男主。

或許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都是占部旺太郎,又或許沒能像他一樣堅守住自己的純真。一窺那隻外國品種的貓後,回歸生活,熱愛生活,不放任自流,讓自己面目可憎,這是普通人們最意蘊悠長的結局。

而純愛電影裡的男女主角,他們人生中那個驚豔的瞬間來得太早了,無論之後過得如何,都會覺得自己在走下坡路。

從《初戀》抽離出來之後,我又陷入深深虛無之中,這讓我怎麼有辦法直視這美好的愛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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