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喜欢这部电影了,不因为它谈论了什么深刻的社会现象,它不涉及宏大叙事;也不因为它画面多么唯美赏心悦目,坦诚说第一眼看时感到里面的人物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更不因为它有什么刺激烧脑的悬疑情节,实际上它的情节也再简单不过:两个从未谋面的边缘人在几十年漫长的通信中逐渐接纳自我的故事。

“边缘人”这个概念起源于社会学,参考克尔霍夫与麦考密克对“边缘人的界定,边缘情景存在于个体与其相关群体间,如果一个群体跟个体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关系,那也就无所谓边缘了。个体因为物质或精神的需求,需要与群体产生某种联结。 但边缘人在群体中可能因为肤色/性别/性向/阶级/身体状况等因素被群体长期排斥(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撞上某种因素存在被边缘情景),不同的是边缘人会面临更加长期且难以排解,缺少选择权的孤立状态。

“若与人连结的冲突一直无法解决,就可能危及根本存在,导致内在冲突,并可能导致神经性焦虑。”(罗洛·梅)

电影里44岁的马克思·霍格沃兹是是典型的长期离群索居的边缘人,他处于边缘情境的原因或许因为他生来无法辨别人的面部表情,或许因为他的犹太人身份,或许因为他的亚斯伯格症(自闭式精神异常),他在这种边缘状态下长期重度抑郁+暴食症,而这又继续强化他与群体的格格不入感。

而远在另一个国度的八岁小女孩玛丽,相比马克思被边缘状况会稍微轻一点,电影里首先是玛丽寻找打破“边缘情境”或许也有这个考量。她的妈妈维拉,爱偷窃与酗酒,告诉她怀上她是个意外,同时,她额头上有一块泥巴色的胎记,同龄人经常欺负她,叫她“大便脸”。

八岁的她虽然不完全明白这些欺辱与轻视的含义,但一直有强烈好奇心与孤独感的她希望能有一个朋友作为倾诉的窗口,就像她最喜欢的动画《诺布利特一家》里的人物一样。坐落于澳大利亚的她,一直很好奇美国的生活方式,于是她在邮局随便选了一个美国的通信地址,开始写信。

电影的美好可能就在于,安排这封信恰好寄到了与她有相似孤独的马克思手里,两个人在随后的几十年里建立了无关性别无关年龄的纯粹友谊。

以下分析电影里展现的两人在五个回合写信回信中的自我成长,电影细节源自二刷时边看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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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合

玛丽简单写了一封介绍介绍自己的信,表达她八岁孩子里脑海的各种脑洞。

马克思突然收到玛丽的信,读了四遍,他感到新奇与压力。在焦虑18小时后,他决定表达自己,开始回信。他回答了玛丽的脑洞,在信中分享了他宠物的名字,他的童年,以及他最喜欢的巧克力热狗的做法。他有一个叫拉乌利的隐形朋友。他希望收到回信,因为他也想要一个除了宠物,雕像隐形人之外的朋友。他觉得他生活的纽约是一个非常吵闹脏乱的城市,他想生活在安静一点的地方,比如月球。他因为在大街上幻想自己是机器人被抓了起来,后来警察把他放了,认为“He wasn’t a threat to anybody expect himself "(除了他自己,他威胁不到任何人)

他数着星星,计算信从美国到澳大利亚需要多少天,多少小时,多少分钟。

第一回合的来信两人只是伸出触角简单介绍了彼此的情况,患有亚斯伯格症的马克思让他虽已是44岁的身躯,但某种程度让他保留了孩童的心性能够理解玛丽,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两人介绍对自身很重要的东西时都提到了宠物,童年爱好与巧克力,这也为他们愿意继续通信奠定信任基础。

第二回合

玛丽在第二封信中提到她有一个不敢出门的邻居,他在二战中失去了双腿。同时她讲述了她因为胎记被同龄人欺负的经历,她希望得到建议。

“被欺负”,这样的字眼又刺激了马克思的神经。因为他小时候也因为是犹太人被欺负过,他不确定现在他能想出一个办法让一个与他有相似经历的孩子不再重蹈覆辙。

在几十个小时的苦苦思索(他们都爱巧克力的启发)后,他建议玛丽对小伙伴说,她头上的深黄色胎记是巧克力做的,标志着在人死后,她会负责掌管所有的巧克力,如果谁欺负她死后就没有巧克力吃。虽然这是个谎言,他也不喜欢说谎,但这时候,谎言能保护自己。除了给出建议,马克思在第二封信中也给出了他的困惑,他想知道怎么减肥以及控制暴食症,他有319斤了。

第二回合的来信两人都不约而同表达了部分压抑自己的问题(被欺凌/暴食症),这也奠定了他们相互来信的主基调:互相倾诉自我难以解决的问题。

第三回合

玛丽收到信给了他减肥食谱,她寄了她与她家人以宠物的照片,她这次的困惑是她喜欢上邻居一个男孩子。她想知道什么是爱,以及怎样被爱。

这次信的问题引发了马克思更大的焦虑:一直被边缘从未感受过爱的他,觉得爱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绪刺激下他被送到医院躺了八个月,并被施以电击疗法。这里是电影对当时社会对边缘人群不恰当对待方式的讽刺。

与其说是医院,电影里的残酷更像一种社会对所谓“不正常”人士的禁闭与惩罚。恰似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描述的“全景式监狱”,通过规训权力确认“疯癫”在“文明社会”中是异类,需要通过禁闭,以及电击惩罚让“疯人”与旁观者确认“疯癫”是不被接纳的。

第四回合

八个月一直没收到信的玛丽很难过,她以为笔友肯定是厌烦了她的絮絮叨叨。怀着悲伤与自我厌恶,她烧掉了所有的信。

出院后马克思经过很多心里挣扎,还是决定继续给玛丽写信,他讲述了自己最近在精神病院的状况。医生告诉他患有亚斯伯格症。但他不觉得自己的病是一种缺陷,他的感受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与别人不一样罢了。马克思在接受规训后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主体性。在认知到当时世界的荒诞性后,他认同爱因斯坦的观点“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不变的,“宇宙,以及人类的无知。”

虽然接纳所谓“病症”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但他还是希望他自己能痛苦一场,可他流不出眼泪。

玛丽得知马克思不会流泪后,寄了一瓶自己的眼泪给他。马克思很开心,尽管他面部表情依然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他把两人的信件都熨烫塑封装裱起来。

第五回合

这时玛丽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在喜欢的邻居男孩达米安面前还是很自卑,于是她做手术祛除自己额头的胎记。可是即使祛除了胎记,喜欢的人依然没有爱上她。她很困惑。

马克思回复道:“Love yourself first”

...
“先学会如何爱自己”

她需要接纳真实的自己。自信起来的她反而赢得了达米安的尊重,她如愿与达米安结婚了。玛丽在事业上也很成功,她以马克思为案例研究亚斯伯格症,出了很多书。她把第一本书寄给马克思。

从这里爆发了电影里玛丽与马克思的最大冲突。马克思难以接受玛丽原来也觉得自己是“不正常的,需要被规训改正的”。对于马克思来说,这是在否认他真实的感受与情绪。他回应再也不想联系玛丽。

玛丽如晴天霹雳,数十年的来信让她立刻共情到马克思的悲伤,她烧了所有的书。但依然再没收到回信。她开始像母亲一样买醉,丈夫也离开了颓败的她。最后,她决定自杀。在即将套上缆绳之际,那个之前一直不敢出门的邻居突然敲门,马克思最终还是给她新寄了一封信。

...
最后一封信

一年之后

玛丽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拜访她大洋彼岸的笔友,他当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表情谱,但他已经没有体温,安详地死去了。他死去时是面带笑容的,这是他第一次学会笑,他的眼睛虚睁着。他面前的墙上,是无数经他装裱过的他与Mary的信件。

他们从未见面,但他们的存在以及让彼此不再边缘。

...

PS.或许每个影迷在年少刚喜欢上电影时,或多或少是因为电影里的某些表达治愈或触动了自己,我们在陌生的故事里理解他人也理解自己,对某些一直存在于潜意识,但连自己都未察明未认可未接纳的情绪,产生共情。再然后我们可能会去了解某个导演的表现手法,某一类电影的镜头语言、叙事技巧等。但最后一个好故事能给予我们最多的,依然是对人类命运深沉而悲苦的思索,对真理不断追求与诠释。

PPS.有人讨论玛丽与马克思之间的情感是爱情还是友情,很明显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是平等而不占有的纯粹友谊。

文|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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