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斯已經離我們很遠了嗎?大屠殺隻是具有“德國性”的一次意外嗎?當生命神聖不再受到尊重,平庸的惡出現在制度中,大屠殺式的道德冷漠并非不可能。

什麼人才能住在國立大學的醫院?癌症晚期的業務員必須轉院,開便當店的佐佐木庸平的手術被當做權力鬥争的工具?劇中情節一步步逼問觀衆,教授診斷錯誤是不是不能反抗?為了自己的仕途能夠對診斷錯誤視而不見?白色巨塔中仍然出孕育法西斯。

一、小西案:權威不能動搖

鹈飼教授診斷小西隻患有胃癌,裡見診斷可能有胰腺癌,盡早治療可以痊愈的幾率非常大。但大家都不願意趟這個渾水,因為不能讓醫學部長失了“面子”,并且将參與小西的手術,視為對鹈飼的反抗。

或許你會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劇中人物作為一個小職員,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好像也是無可厚非。那麼接着往下看,什麼樣的人需要被從機構中“剔除”?

二、推銷員孤兒加奈子案:臨終病人需要轉院?

在速浪大學跑業務多年的加奈子突然昏倒,被确診胃癌晚期,沒有手術可能,也沒有治愈希望,而且孤兒且獨身。鹈飼得知加奈子病情之後,讓裡見盡快幫她轉院,并稱大學病院的病床應該留給那些有較大希望治愈的人才對。所有人都贊同這一看法,除了裡見醫生。堅持多日之後,鹈飼以“離開第一内科”逼迫裡見讓加奈子盡快轉院。最後加奈子因為“不想給别人帶來麻煩”主動轉院,在靜岡的小醫院獨自離開人世。

相比之下,同樣需要财前進行手術的五十岚社長,住在豪華病房,更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或許你會說,這是人之常情,“這個醫院不收,還有其他醫院會收的。”但如果這種“無價值”被更普遍地接受,“機構”的規模将無限擴大,從醫院到社區,到國家,被認為“無價值”或“占用别人資源”者,的生存空間隻有“向上蒸發”。

退一步講,如果僅僅将“無價值者”排除在系統外還算情有可原,那麼将“無價值”的患者的性命作為權力鬥争的工具呢?

三、佐佐木庸平案:人可以被作為工具?

财前剛當上教授,為了不陪東教授進行最後一次巡診,在沒有仔細檢查佐佐木庸平食道癌是否轉移到肺部的情況下,把佐佐木的手術日在東教授退休那天,不管柳原和裡見的意見如何,财前一句“想活命就隻有手術一條路”,讓佐佐木家簽下手術同意書。财前因為剛當上教授,又要去波蘭講座,拒絕給佐佐木看診,要求團隊繼續按照肺炎的方式進行治療,最終佐佐木死亡。

第一外科,甚至整個醫院,都沒有人敢站出來否認财前診斷,裡見也隻能是不斷給他發郵件征詢意見。為什麼?因為依附組織才能生存的人,反抗組織需要付出巨大代價。

四、裡見:跨過“知道”和“做到”之間的巨大鴻溝需要付出代價

裡見決定為佐佐木的庭審作證的代價,是結束國立大學醫院醫生的職業生涯。他尊重财前的醫術,欣賞财前的幹勁,但他看到了這種冷漠的必然後果。

如果大學醫院按照财前這種極端工具理性的方向發展,尤其等速浪大學癌症中心這個烏托邦建成,會有多少無辜死者作為代價?集結了所有最好資源、最好醫生的烏托邦,隻有有錢人才能住的大醫院。名醫隻給有錢人看病,普通人隻能找被制度排擠的醫生。如果不幸拖延病情無法痊愈,更不可能去大醫院體面地走完人生。

納粹将殘疾人、精神斌任視為沒有生存價值的人群,并予以毀滅,明月人道關懷,視為國家謀殺。一旦生命的神聖觀念被忽視,一切罪惡也就有了合理性,曆史将不斷重複。

但是财前的初心也是為了救助更多的人。從道德主義在追求道德、避免虛榮的時候,往往會陷入虛榮和不道德,如果知道而做不到,追求德行反而會變成德行的幻滅。

财前在彌留之際去了奧斯維辛,他的技術和名譽,讓他能把病人分成三六九等而不用承擔醫療事故的法律後果,但受到了良知的審判。

五、是否存在絕對意義上的道德正确呢?

答案是否定的。

著名的電車悖論及其衍生版為此做出佐證:一輛失去控制的電車駛來,即将撞上毫不知情的五個人,他們必死無疑。你站在鐵軌拉杆的旁邊,隻要拉動拉杆,電車就會變軌至另一方向,撞死一個人,這時你會不會拉動拉杆?但如果情況稍有變化,同樣有一列電車駛向毫不知情的5個工人,沒有拉杆,但你發現身邊一個又醜又髒感覺很惡心的人,如果輕輕一推将這個醜八怪推到鐵軌中央,電車絕對會從他身上碾過,但會在撞上5個人之前完全停下來。你是否會推動拉杆?

再稍作改變,同樣是犧牲一人而救五人,如果一個流浪漢在醫院昏迷,他的器官摘下來正好可以救助另外五個達官貴人,如果沒有這些器官,這五個人就會死。如果你是醫生,會摘下流浪漢的器官,犧牲他一個,救助五個人嗎?如果這五個人是十個,十五個人呢?

曆史也證明,絕對意義的道德正确是不存在的,為了讓德國不知道盟軍已經破譯了他們的密碼,盟軍也犧牲了不少艦隊。如果既不能為了道德理念而犧牲一切,也不能時時刻刻都選擇功利主義,那大學病院的出路在呢?能做的隻有不斷反思和改正。

六、最後的庭審——裡見醫生:是制度出錯了

有令必行的最佳高效機制,讓錯誤不斷放大。按照權威醫生的要求對佐佐木進行治療,是他離世的原因嗎?

佃和安西是優秀的醫生,但他們對制度和科室的忠誠,也讓他們沒有給佐佐木提供合适的治療。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中也提到,科層制讓職員跟受害者隔開了一定的距離。他們隻是在“完成任務”,是正産線上的一環,就更有可能産生道德的麻木,罪惡可能就不那麼容易被察覺。

喬治·奧威爾在《英格蘭,你的英格蘭》中寫道:“他們隻是在‘履行他們的職責’。我一點兒也不懷疑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善良的、遵紀守法的人,在私人生活中也從未想過去殺人。而另一方面,如果他們中有人處心積慮地放置一個炸彈将我炸成齑粉,他也決不會因此而寝不安枕。他是在效力于他的國家,有權力赦免他的罪惡的國家。”

但任何組織中都有良知的存在,戰争中也不例外,僅有一目一臂、三根手指的德國貴族施陶芬貝格刺殺希特勒,中共黨員中西功身為日本人,為盟軍提供重要情報。施陶芬貝格在刺殺希特勒之前,在日記中寫道:“做這件事的人需要明白,人民可能會說我們是叛徒,但如果不做,我們就是良知的叛徒。”

柳原和龜山曾經為是否要為佐佐木作證而困擾,但迫于制度的壓力不敢行動。在旁聽席說出真相的柳原備受排擠,但他最終決定留在大學醫院,是比辭職離開更勇敢的決定,希望他能永遠在這個有機會誕生法西斯的制度中抗争,用自己看似無意義的不斷“滾石上山”的抗争,讓更多人看到組織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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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見在證人席上說:“責任不是财前先生一個人的,任由他強行給佐佐木做手術的我,醫大制度本社,我們都有責任。”

《白色巨塔》作者山崎豐子用戲劇的方式要求日本民衆反思:制度中仍然存在産生漠視生命的機制,當前社會中的人,也依然會複制道德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