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也是北風凜冽的時節。回了京,卻不願出門,總窩在家看電影。那些日子還很懶散,無所事事,但又有些莫名的緊張。

一覺睡到自然醒,竟頗感歉疚。然而醒後終究還是趴在床上,什麼也不願想,臉埋在枕頭裡,聽Bob Dylon。慵懶的精神,停滞的大腦,沙啞的歌聲,大醉般迷幻。然後又忽然覺着這屋裡似乎存在其它的細響,尖銳得令人發暈。死感像一顆緩慢移動的子彈,把我冷冷地貫穿。黑色在瞳孔裡蔓延,虛無卻突兀地橫亘在意識的空白中,頭頂不知何時懸浮着一股偌大的茫然。

也許是想稀釋那茫然,也許是正好聽說這個電影,但其實也不大清楚到底為什麼,我忽然就打開電腦開始看《Taxi Driver》了。陰沉而冰冷的開幕,血腥而荒誕的結尾,意義不明的演繹,Robert De Niro望向觀衆的空洞的眼神……看完後的心情似乎趨于冰點,壓抑斷絕了我的五感。然而,那些黑暗模糊的鏡頭竟又像是刺眼的虛無中一抹溫吞的腥甜,讓人忍不住去舔舐傷口,感知生命的存在,然後窺鏡自視,與鏡中憂郁迷惘的自己走向和解。

記憶或許偶有欺瞞,但我對曾遭逢的迷惘時刻總印象清晰:某次宿醉醒來,胃中翻江倒海,我跪在廁所裡像噴泉一樣嘔吐,涕泗橫流,天旋地轉。後來總算清醒些,便扒着露台,一邊漱口,一邊漫無目的地望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行人都在急匆匆地走,恍惚間看不真切,更望不清臉。他們變換成點陣、曲線、平面,又忽地一哄而散,消失不見,于是樓下空蕩蕩的,成為世界的留白。一瞬間,我感到被一種空虛的冷感所禁锢:那些行人,他們有來時的方向,知道要去哪裡,而我卻對這兩件事總茫然不知。過去隻剩破碎的片段不堪回首,未來也像浮雲般飄渺而無法撷取,我站在“現在”這個尴尬的節點上,仿佛卡在甬道之中,進退不得。似乎已尋不到生命的方向了!我領悟不了人生運行的邏輯——我隻能無謂地從宿醉中醒來,然後感慨不如就那麼沉醉着。

或許我們都有這樣的日子,從宿醉中醒來,或者從噩夢中醒來,或者不願醒來。但最終還是醒了,開始彷徨而心緒不甯。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越發地難以入眠,成了夜行動物,漸漸眼圈發黑,面色暗沉,心中的壓抑在不斷積累。

《Taxi Driver》裡由Robert De Niro扮演的司機大概也是如此。他在夜晚肮髒的街頭茫然地開着的士,接送形形色色的人,對奇怪的事沉默不語,他拾起椅座上肮髒的零錢。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五光十色的燈影與在夜間才活躍的毒蟲、妓女、嫖客、賭棍、那些社會的渣滓們,以及一種奇異的聲音,共同組成了一出令人作嘔的表演。司機曾經期望有一場大雨能夠徹底洗刷街上的垃圾。然而他是被文明丢棄的小人物、越戰錯誤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他将長久地背着迷惘的枷鎖,飄忽在人群之外。曾經,他短暫地以為自己尋到了愛情,但頃刻間又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一切。于是從某天開始,司機忽然在身上帶着武器,壓抑頃刻爆發。槍殺三個人渣解救雛妓之後,他渾身是血地靠在沙發上。他那被警察包圍時邪魅的微笑與意義不明、用手指作槍自殺的動作,變成了他對人生的迷惘的最後注解。

雖然之後命運又和他開了一個玩笑——他沒有死成,反而成了懲治罪犯的英雄,登上了報刊,甚至分手的女友還悻悻地來見他,但他已不再執着。人生與人生之間是有溝壑的,溝壑是人生迷惘的結晶。最終他開着的士絕塵而去。

未來會不會更好,沒有人敢打包票。有些電影并沒有什麼偉大的意義,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偉大的人。而普通人的人生或許會有意義,有沒有我并不知道,就算有意義也大概不是那麼偉大的意義。我想,這些意義應靠自己去注解,因此不能說它隻會生發于人生的某刻,恐怕更多的,是在那些思緒掙紮的日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