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馬修·沃恩執導的最新動作電影《阿蓋爾：神秘特工》在中國大陸正式上映。筆者曾在2017寫過一篇剖析馬修·沃恩風格特點的文章，時隔七年，圍繞《阿蓋爾：神秘特工》再次談談感受。
本文涉及劇透，未觀看該影片的讀者請謹慎閱覽。
......【一. 麻雀變鳳凰的母題】
2015年馬修·沃恩在《王牌特工》這部電影中以“麻雀變鳳凰”來形容主角艾格。其實，不僅《王牌特工》，馬修沃恩的其他電影也大都是關于起源的，他對續集興趣甚少，對于少年成長頗為熱衷。
如2007年的奇幻電影《星塵》，講述一個小夥子為了愛情曆經千難萬險，習得一身本領，最終從一個軟弱好欺的售貨員變成智勇雙全的國王；2009年的《海扁王》，也是一個有些笨拙的中二男孩，在經曆過一系列挫折後得到蛻變，成為超級英雄。此外，備受好評的《X戰警：第一戰》也是一個起源電影，片中的萬磁王、野獸等人也是弱者曆經苦難、嘲諷從而變得強大。
而這些人物在成長過程中，往往是遇到了一位貴人，從而發現自己并不孤獨。在那位貴人的幫助下，實現麻雀到鳳凰的演變。《海扁王》中，老爹和超殺女是主角的貴人，《王牌特工》中，加拉哈德是主角的貴人。
在《阿蓋爾：神秘特工》這部影片中，女主葉利原本是一名柔弱、膽小、精神不振的女作家，遇到真實特工後期意識覺醒，想起自己是一名剽悍的女特工。乍一看，本片與上述幾例電影确實存在不同之處，但從宏觀角度去看，馬修沃恩其實是又一次貫徹了他所擅長的“麻雀變成鳳凰”母題，隻是細節上将“麻雀變成鳳凰”改成“麻雀想起自己是鳳凰”。
...【二. 把世界架構在兩個維度之間】
2015年上映的《侏羅紀世界》有這麼一句台詞“現在的遊客看到恐龍，就像去動物園看大象一樣平常，我們得搞點新花樣”，這句台詞既是影片中角色之間的對話，也是制片方與觀衆的對話。我們将上世紀的《侏羅紀公園》與2015年的《侏羅紀世界》進行對比，不難發現前者是基于一個和常人無異的現實世界，隻是這個世界突然出現了恐龍，而後者由于已經有了前者打造的基礎，無法像前者一樣繼續以“現實中突然出現恐龍”為賣點，隻能在其基礎上着重塑造一個恐龍世界。
此外，據說《冰與火之歌》的作者喬治·R·R·馬丁不喜歡火球滿天飛的高魔世界，他喜歡創作一個與現實基本相當的世界，再在這個虛構的“現實世界”的基礎上加入魔幻成分。高魔和低魔，乍一聽，似乎就是高魔更為有趣，但為何低魔也能大受歡迎呢？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低魔構建的是與現實無異的世界，觀衆會以看待現實的方式看待影片，如果出現一個超自然現象，就會帶給觀衆非常驚豔、跨次元的感覺；而高魔世界由于本身的定位就已經讓觀衆做好心理預期，以至于看到什麼牛鬼蛇神都不會覺得驚訝。
...打個比方：李建義在《天下第一》中用天罡童子功擊飛上官海棠，觀衆不會覺得驚訝；但如果他在《狂飙》裡也能施展内功一掌拍死高起強，那觀衆們準會個個瞠目結舌。馬修沃恩的一大特點在于，他能夠明白爆米花電影的看點在哪裡，也願意展現該看點。為了盡最大可能将影片中設定的趣味性發揮出來，馬修沃恩往往會先構建一個與現實無異的世界，再在這個世界中植入超自然元素，使觀衆感到驚奇。随着劇情的推進，這些超自然元素的比重也就愈發增多。
...如他的代表作《X戰警：第一戰》，開頭設定在人們熟悉的世界大戰背景下，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真實世界，随後少年萬磁王展現出超能力，讓觀衆們感到眼前一亮，随着劇情推進，X教授、魔型女、紅魔等角色也都悉數登場，一群新來的變種人在相互介紹，展示超能力時，魔型女、達爾文這些看頭不大的超能力先行鋪墊，而最有視覺效果的浩劫被安排在壓軸的崗位上重點展現。随着超自然元素的比重增加，原先被觀衆當作現實的那個世界，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了高魔世界。
在2009年的動作喜劇《海扁王》當中，馬修沃恩構建的也是一個現實的校園，超級英雄在這個世界裡隻是虛拟讀物。然而随着劇情推進，黑幫殺手逐個出現，海扁王便從一個cosplay的中二學生變成貨真價實的超級英雄。
此外，2007年的《星塵》、2015年的《王牌特工》，無不是将片中角色從現實帶入魔幻。
在《阿蓋爾：神秘特工》一片中，序幕部分是一個酷炫的特工世界，序幕過後正式進入開頭了，神秘特工成了虛拟人物，片中世界則從魔幻變成了現實。等到主角坐上火車，魔幻元素又一次進入現實。此刻的電影世界大抵還是“現實”，但已然有魔幻的成分。
等到女主身份揭秘後，一方面給觀衆帶來出乎意料的反轉，一方面實現了“麻雀變鳳凰”的超級英雄養成計劃，同時也把電影世界徹底從現實維度拽到了魔幻維度。
【三. 循序漸進，把握節奏】
就像X教授對萬磁王所說的“找到激動與平靜之間的點”，作為導演，馬修沃恩采用由淺到深的方式，對超現實元素在電影中所占的程度、比重有着精準的把控。這不僅體現在電影叙事上，即便制片規劃方面他也有着獨到的見解。
2011年的《X戰警：第一戰》大獲好評後，馬修沃恩為這一IP構思新的布局。他寫了兩個劇本，一個是續集，另一個是最終章。最終章講述美國政府發明了一種非常可怕的機器人，對變種人大肆屠殺，最後兩代變種人穿越時空，并肩作戰，改變曆史。聽起來很熟悉對吧？這就是《X戰警：逆轉未來》的劇情。既囊括了曆代變種人，展現出大陣容和大情懷，同時也是個相當宏大且有創意的系列結局。但由于創意太吸引人，該劇本寫得太好，作為制片方的20世紀福斯公司竟要求直接拍這部。馬修沃恩連忙勸谏領導，如今時機未到，應該先拍續集，把《逆轉未來》留到第三部拍，否則的話就很不好出終章了。然而公司高管聽不進建議，氣得馬修憤而罷導。制片方找來布萊恩·辛格，由他拿着馬修已經寫好的劇本進行拍攝，《逆轉未來》大獲成功，功勞全歸了辛格，而為此片作出大量前期貢獻的馬修沃恩反而遭到忽略。
《X戰警：逆轉未來》雖然在票房和口碑上同時獲得豐收，但馬修此前擔憂的事情也全都接踵而來。首先，《第一戰》作為起源電影，直到結尾才成立變種人學校，而萬磁王與魔型女、白皇後等人也才剛剛合夥創業，結果《逆轉未來》一上來就把時間定在前作的十年後，X教授的學校被拆，萬磁王的團隊垮台，雙方各自的成員大半都沒回歸，直接以一句台詞交代死亡。兩部影片之間未免顯得跨度太大，缺乏過渡，仿佛剛看了個開頭，下一集就是大結局。
其次，《逆轉未來》的提前問世打亂了馬修沃恩的布局，之後20世紀福斯完全無力掌控後續走向。2016年推出的《X戰警：天啟》和2019年推出的《X戰警：黑鳳凰》均在罵聲中慘淡收場。
對此，馬修沃恩評價道：“這群當領導的壓根不懂循序漸進的道理，他們以超快的速度開倒車，啥時候撞了都不知道為什麼。”
...遺憾的是，馬修沃恩自己在幾年後也犯下類似的錯誤。2017年他拍攝了《王牌特工》的續集《王牌特工2：黃金圈》，然而就是這部電影打破了馬修沃恩從不翻車的從影紀錄。馬修沃恩太愛這個IP，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創意、技巧都用在這部影片上。拍攝該影片時馬修沃恩完全陷入了狂熱狀态，脫離了“激動與平靜之間的點”。該電影角色繁多，人人都有一大串故事線，導緻節奏紊亂，主題不明，觀衆們看後大失所望。
這股狂熱狀态并沒有因《王牌特工2》的失利而冷卻，此後推出的《王牌特工前傳》，以及如今這部《阿蓋爾:神秘特工》，他都秉持狂熱狀态，将自身所長毫無保留地塞入影片，使得這一期間的影片場面都超前地宏大，打鬥都非常地精彩，但故事結構也顯得臃腫，不夠簡潔，結尾部分也顯得戲份過長。
筆者又一次想起《銀河護衛隊》導演詹姆斯·古恩的那番話：“我雖然喜歡幽默，但幽默也得為劇情服務。與劇情沖突的笑點，再有趣我都會狠心删掉。”
馬修·沃恩與詹姆斯·古恩，這兩位導演在筆者看來風格差不多，才華也差不多，但區别在于古恩能夠做到克制，冷靜，馬修沃恩卻常常陷入個人情緒裡，這對作品的質量造成了影響。
...【四. 細節上的趣味性】
細節上的趣味性，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喜燃、轉場、伏筆。
筆者第一次接觸“喜燃”一詞是2017年國慶節，《羞羞的鐵拳》上映期間導演宋陽提出的概念。大意是指能帶給觀衆喜劇效果和熱血激情的電影元素。善于使用“喜燃”的導演，國内的代表人物是甯浩，國外的則有馬修·沃恩、詹姆斯·古恩等人。
馬修·沃恩是如何體現喜燃效果的呢？他往往會采用群戰模式，面對殺氣重重的敵人包圍，主角們卻在做着不合時宜的事情。
比如《星塵》當中，邪惡王子率領士兵攻上海盜船，鏡頭一會兒播放海盜與士兵們的戰鬥，一會兒又切換到船長此刻正在卧室裡喜滋滋地穿着女裝跳舞，随着背景音樂《歡樂頌》的響起，鏡頭愈發快速地在甲闆酣戰和卧室跳舞兩處來回切換，呈現出又激烈又搞笑的喜燃風格。
...甯浩的《心花怒放》中有一段黃渤在擺滿氣球的房間裡和一群人追逐打架的戲份，在《瘋狂外星人》裡有一段一邊耍猴一邊決鬥的戲份，也是喜燃的表現。
看馬修沃恩的電影，往往會給人一種輕快、順暢的感覺，除風格外，還有一個容易被忽略的原因——轉場。
為了盡可能實現無縫轉場，馬修沃恩往往會調動視覺或聽覺元素。以《X戰警：第一戰》為例，反派送給少年萬磁王一個硬币，随着硬币的旋轉，鏡頭給了它特寫，片名LOGO就出現在了硬币上。等到報完片名，硬币從特寫變成全景，落在了成年萬磁王手中，這即是通過視覺上的高度統一實現時空轉場，告訴觀衆已經很多年過去了。
...無獨有偶，電影《星塵》的男主還是一個嬰兒時，他被守牆老人交給了父親，父親收下嬰兒關上大門。鏡頭便開始上移，從大門移動到房頂，再從房頂移動到夜空，夜空星光閃閃，彈出标題《星塵》後，鏡頭再往下移，經過了房頂，又落到了大門上。門一開，走出的是18年後的男主。此外，影片後半段，男女主坐着海盜船遠航時，海盜船在天空中飛行，越飛越遠，形象從清晰變得模糊，從立體的船變成平面的畫，而這幅畫很快又變成了挂在船艙内的一個裝飾品，鏡頭右移，畫的旁邊就坐着男女主。這也是視覺轉場。
...關于聽覺轉場，就不得不拿《海扁王》舉例。
這部電影筆者已經整整十年沒有重溫，很多内容都已記不大清，但其中一個轉場讓我印象深刻：海扁王走在巷子裡，被反派擊殺，随即引入畫外音“哦不，他還這麼年輕，就這麼死了，嗚嗚嗚……”随着聲音，畫面切入到校花的房間，此刻她正捂着臉大哭，海扁王則活生生的站在她身旁安慰着她。觀衆們心裡剛一愣，女主又哭了“我的前男友就這麼死了……”觀衆們頓時會心一笑，原來是那個渣男啊。
其實，前男友的死亡和那個假海扁王被殺完全沒有任何關聯，但馬修沃恩就善于通過視覺、聽覺兩種元素無縫轉場，使得電影在銜接、過渡上能夠自然流暢。
...關于伏筆，這也是馬修沃恩的特長，往往是片中一個不經意的小細節，小道具，或是一句随口一提的話，都能在後續的劇情中找到呼應。如《X戰警：第一戰》中開頭是反派數着“一二三”，逼迫少年萬磁王用超能力舉起硬币，結尾便是成年萬磁王數着“一二三”，用超能力将硬币嵌入反派的腦袋。
...喜燃、轉場、伏筆，馬修沃恩憑借這三樣細節，帶給觀衆獨特的觀影體驗。
【五. 《阿蓋爾：神秘特工》與四大特征】
把上述四大特征代入到《阿蓋爾：神秘特工》中，我們可以很清晰地看出這是一部個人風格非常鮮明的電影。
1. 麻雀變鳳凰：
女作家葉利性格懦弱，恐懼社交，終日與貓為伴，還患有焦慮症，在一次冒險中認識了特工艾登，最後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身手矯捷的女特工。
...2. 兩個維度
一個是虛構的小說特工，一個是現實世界的真實特工，小說的靈感源于現實的經曆，現實世界的人由而過上了與虛構世界一樣的不凡生活。
...3. 循序漸進
從故事朗誦到真實遇險，再到成為特工，最後各條線索的人物彙聚一堂，大殺四方。
...4. 三個細節
喜燃、轉場、伏筆，馬修沃恩是如何将這三樣細節引入到《阿蓋爾：神秘特工》中的呢？
喜燃體現于火車大戰中，男主山姆·洛克威爾模樣邋遢，而亨利·卡維爾俊美不凡，一個出洋相一個在耍帥，他們戰鬥的場景相互轉換構成了一段非常有趣的蒙太奇。此外，男女主一邊接吻、發射愛心煙霧，一邊和敵人們戰鬥的場景也是喜燃風格的體現。
轉場則體現于阿蓋爾特工和戰友聊着天，畫外音交代他倆的後續，接着切換到女主在朗讀自己的小說，實現次元上的無縫轉場。
伏筆的代表，有烏鴉坐飛機、子彈穿心而不死、琪娜複活，以及“您寫出的小說好幾次預言了真實事件，難道您也是一名特工嗎”這句看似很普通的客套話。
...【六. 結語】
電影《阿蓋爾：神秘特工》有着高達3億美金的巨額投入，又有亨利·卡維爾、約翰·塞納等人氣明星加盟，影片中的動作戲、娛樂性、演員挑選均發揮出導演一貫的強水平。
然而春節假期剛剛結束，《熱辣滾燙》《飛馳人生2》等電影熱度正盛，《阿蓋爾：神秘特工》的首映僅僅以4%的上座率慘淡開局。
除糟糕的票房外，本片的網站評分也不為樂觀，豆瓣6.2分，IMDb則是6.1分。不少網友質疑：這真的是馬修沃恩拍的電影嗎？為何當年被譽為從不失手的導演，如今卻連連失利？
其實馬修沃恩并不是單純的退步，他最大的變化就在于自己沒有變化。從2007年的《星塵》開始到2024年的《阿蓋爾》馬修沃恩的套路一直沒有太大改變。他越是投入，他特長和短闆也就越發明顯。使得電影節奏越來越快，打鬥越來越燃，反轉越來越多，結構也越來越擁擠。
馬修沃恩在創作技巧上應當加以創新，而在創作心态上應當回歸當年，重新找回“激動與平靜之間的點”。
【完】
工作太忙，寫這篇文章花了好幾個晚上。如果覺得寫的還行，勞煩點點贊或者關注吧，謝謝。另外本片五星我肯定是給高了，但就目前這評分而言，就當是我給的一點同情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