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bot Dreams》像是一場夢,悄無聲息地從記憶最柔軟的地方走過。但夢醒時分,我卻無法輕易把它歸類為“溫馨”“治愈”或“遺憾”。

故事表面上是這樣:一隻孤單的小狗購買了一台機器人,兩者迅速建立起親密無間的關系。在一次夏日出行中,機器人因意外被困沙灘,而小狗被迫離開。他們此後再未相見,隻留下回憶與夢境在彼此心中輕輕晃動。
最初以為,這是一個講述“靈魂伴侶因命運而錯過”的故事。可是這樣的愛又令人生疑,機器人是小狗買來的,他的角色設定就是陪伴,如果最初買他的是另一隻小狗,或者一隻企鵝,或者一頭河馬,機器人也一樣會“愛他”,這種不對等的關系下的愛與錯過真的有那麼純潔,有那麼高尚嗎?有那麼值得垂淚嗎?
如果真是如此,故事或許改寫成這樣:我買了一隻心愛的小貓,我照顧它,疼愛它,我知道它喜歡吃什麼,喜歡玩什麼,喜歡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玩玩具……它也知道什麼時候回饋我陪伴。一場意外導緻它走丢了,我拼了命尋找也無果,我幻想它也在尋找回家的路,甚至幾年不敢搬家。後來我嘗試一切辦法彌補内心失去它的痛苦,直到,我又買了一隻小貓,而小貓在流浪中遇到了新的疼愛它的主人。我們就此都開啟了新的人生。果真如此嗎?我不相信,在2023年,仍有導演要拍一部這樣的“純愛”電影。
當然不是要否認這愛的真實,隻是懷疑這愛是否有那麼動人:小狗與機器人的相遇、陪伴、愛都是小狗的選擇,而非機器人的選擇,他們愛是不對等的,甚至,機器人的愛,是小狗賦予的,而非自然生發的。那我不禁想問:從屬者的愛,是否是真實的愛?如果一段關系是以從屬、依賴、被選擇開始,那這二者還能叫靈魂伴侶嗎?
電影以《Robot Dreams》為題,似乎暗示機器人是夢的主體,是機器人在做夢。但是機器人會做夢嗎?或許,一切其實是小狗的夢,是孤獨者的夢,是人的夢。
機器人并不是某種奇迹,而是小狗主動“購買”的,它沒有選擇是否進入這段關系,也無法決定是否“愛”小狗。一切情感都從被動開始,這讓我想起我們人類對寵物、對AI、對虛拟情感依附的行為——我們選擇、我們投射、我們賦予意義,然後說:“它也愛我!他愛我就像我愛他一樣!”

孤寂的心渴望陪伴,于是創造了一個無條件回應的對象;幻想即使失去,這對象也會深深懷念自己;想象那份“永不消失的思念”來證明“我曾被深愛過”。
這讓我想起古詩詞中常用的對寫法,“曉鏡但愁雲鬓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你想我了”,其實是“我想你了”;
“你夢見我了”,其實是“我夢見你了”;
“你還記得我嗎”,其實是“我不舍得忘記你”。
表面上是機器人夢見小狗,其實一直是小狗在夢見那段理想中的愛——一個不會背叛、不會改變、不會離開的愛。機器人的夢越美好,夢中有多想回到小狗身邊,越反映出小狗有多想念機器人的陪伴,有多思念這個理想化的情感投射對象;越反映現實中的小狗有多寂寞、多孤獨。
但這終究是夢。這愛終究是小狗的愛,小狗無處安放的愛。
到這裡一切就能說通:或許,導演并不想講一個愛與錯過的故事,不是想講他們的相遇相處有多麼美好、錯過與釋懷有多麼怅惘。而是從頭至尾隻有小狗一個人,從頭到尾的感情隻有小狗的感情,機器人的感情是小狗感情的投射,是小狗的愛與渴望的投射和另一種表達。
在科技如此發展的當下,我們的生存越來越不需要“他者”,卻陷入了人類原子化的困境中:我們可以不依賴他人就能很好的活下去了,可是,卻感到寂寞、失落,我們的内心出現了巨大的情感空洞,卻不知如何填補。于是,孤寂的人讓非人的智能來填補内心的空缺,愛它,并幻想它也一樣愛自己。
寂寞的人啊,在愛的渴望中,構建了一個愛的美麗夢境,不願意醒來。
愛,指向“我”的匮乏。
所以電影其實以童話形式問了了一個哲學問題:
當人類能夠通過技術與消費創造“伴侶”時,我們是否仍需要面對真實的他人?
同時電影也給出了答案:
電影最後,他們并沒有再重逢。小狗和機器人各自舞蹈,卻沒有相見。導演選擇不讓他們相遇,不是為了制造傷感,而是在對觀衆輕聲說一句:
“醒醒吧,夢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是讓你遺憾,而是讓你放下。不是否認過去的感情,而是告訴你:你已經可以往前走了。
愛,若是源于單方面的幻想與控制,即便真實,也必須被松手;
夢,即便溫柔,也不能取代真實世界中與不完美他者的連接。
人不該永遠困在自我構造的夢中,真正的關系必須走向現實,夢不會替代現實,孤獨不該被浪漫化成永恒的陪伴幻想。
我們需要的,不隻是投射與回應,而是連接與共在。最深的孤獨,不是沒有人陪,而是一直活在隻屬于自己的夢裡。是時候從夢裡醒來了。去重新允許真實的人走進生活。哪怕關系會有裂縫、會受傷、會改變,但唯有那些真實的牽絆,才真正擁有治愈孤獨的力量。
孩子,交點真正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