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眼武士》毫無疑問是對《殺死比爾》直接和間接的緻敬,但前者并不比後者對角色更為道德。盡管二者都存在程度不一的東方主義fetishisation,《藍眼武士》的角色寫作在道德層面上可能更引人生疑。

Mizu應是白人殖民者在日本與娼妓所生的女子,為了生存她隐藏藍瞳并扮演男子。在習得劍藝後她周遊四處,意圖向抛棄母親和自己的白人男子複仇。盡管隐藏身份上陣厮殺反殖民侵略的線索與花木蘭相似,Mizu卻承受着種族和性别的交叉性苦難和交叉性歧視:一方面是本土國族對外來殖民民族血統的敵視,另一方面是在江戶時期女性身份遭遇的不公。Mizu本就是殖民者作惡的造物,又被男性父親抛棄,她的怨恨,天然地指向殖民之惡和男權壓迫。如此一來,Mizu的複仇也自然有了雙重意味,一是反殖民叙事,二是反男權叙事。Mizu與生父素未謀面,她對生父的仇恨是神話宿命式的弑父沖動,更是純粹社會語境引導的話語産物。

與之相對的,Beatrix的複仇并不像Mizu的那般苦大仇深、夾雜着宏大叙事。Beatrix的複仇因她與Bill的情感糾葛而起,她的複仇很大程度上是一次重新自我發現的公路之旅。在關鍵的複仇誘因和人物苦難“血色婚禮”之前,Beatrix與Bill早已分享了豐富的人物前史,他們愛恨交織的感情是《殺死比爾》的故事暗線。盡管塔倫蒂諾東方式的挪用值得商榷,影片中Beatrix的人物呈現是精準和積極的,人物的成長和心理變化是《殺死比爾》之所以經典的不可或缺的一環。

而類似的人物成長在《藍眼武士》中是缺陷的。在第一季的内容中,現在時間線裡的Mizu幾乎沒有成長,Mizu從少年時期到武士時期的人物發展也被苦難叙事所填充。劇中,鑄劍大師得知Mizu的身份後說出了合金比純金屬更為堅韌的理論,神乎其神的鑄劍技藝在此作為一種神秘的東方迷思象征了Mizu的複雜身份和她成長為一柄利刃、一位武士的情節。此處性别/種族交叉性和一種東方幻想式的合金鑄劍叙事混為一談,暗含的卻是一種典型東亞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苦難叙事邏輯。Mizu因混血種族屬性和女性性别屬性而遭受的不公在這種叙事中被合理化為人物成長的養料,其背後是對Mizu的苦難剝削。經曆了同村人的霸淩,丈夫的背叛等事件,Mizu被早已深陷苦難的泥潭,被固定于複仇怨魂的身份範疇。雖有着碧眼武士的名号,Mizu卻與東亞恐怖中受盡磨難的冤死女鬼别無二緻;這一形象又在John Wick式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屠戮中被強化。談論《藍眼武士》是女性視角當然不假,可女鬼視角或許才算恰如其分。

《藍眼武士》第一季對江戶時期前現代性别和種族觀念的審視和再開發幾乎成為了一種fetishisation,其中Mizu被苦難和複仇裹挾,成為反殖民、反父權想象的稀薄角色媒介。種族和性别範疇在《藍眼武士》中并非角色主體的出發點,而成為了角色的囚籠。Mizu的動機完全圍繞一種反抗話語的意識,除卻如此空無一物。與Beatrix基于人物情感經驗的複仇相比,《藍眼武士》的複仇叙事并沒有給角色主體留下太多空間,也因此不由得讓人懷疑Mizu的苦難呈現和複仇的正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