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倫敦,Maiden Voyage音樂節上,漫天黃沙,塵土飛揚。或許是因為前幾周的活動已經将Burgess Park夷為平地,這确實不是一個夏日晴天的倫敦公園應該有的場景。盡管我們不是第一次碰到環境惡劣的rave,但沒有人會想到,幾個小時後,我們聲音沙啞,口鼻疼痛,到最後甚至很難再說話。于是我們灰頭土臉地站在這場sandstorm中不再交談,對着鼓點獨自搖擺,我朋友打趣說,我們此時仿佛就身在Sirat之中。
從戛納開始,the expectations were running high,幾經波折,終于在五個月後的倫敦電影節,也是全英最大的銀幕上看到了它。當時打趣的那位朋友也在場,她曾邀請我去森林裡rave,我拒絕了,看完後我想我該給她道歉。
到現在,我已經确信看電影是一件十分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事。在不同的時刻,哪怕隻是極微小的時間差異,也可能因為當下體驗和感受的不同有着天翻地覆的觀感。在正确的時間看到正确的電影,是電影之神的顯靈時刻。Sirat對我來說就是這樣一部電影。很難想象我如果沒有在一年半以前進入我的第一次銳舞,我會如何評價這部電影。但更難想象的,大概是那樣的生活。
想象中,Sirat應當是一部techno電影。不管從預告片,Kangding Ray的配樂,還是戛納All about that bass的首發影評,它似乎都傳遞着這樣的信号。我期待的是techno與公路電影的天作之合,是能與Kangding Ray的配樂相匹敵的鏡頭語言。僅僅是聆聽他早于電影十幾年發布的那幾首track,沙漠中爆炸音響的畫面很輕易就會浮現眼前。
我沒有想到的是,Sirat其實是一部raver電影。它是如此地根植于raver精神,這是Oliver在所有采訪裡唯一真正讨論的事情——對電影本身,他總是非常開放并邀請解讀。如Oliver所說,這或許是第一部真正represent raver的電影。現有的作品觸及這個話題的實在太少,大部分也都着重在club場景的展現,當然,能真實地記錄和還原銳舞場景已屬不易。但這個獨特人群,顯然還屬于story of the untold。而即使在這部電影裡,當這個故事終于被講述出了那微小的一部分,它依然無法避免被誤解的命運。
Raver,是現在我最愛的一個群體。Oliver展現了這個群體很多美好的品質,在outrageous的外表下,他們有着最強的身體耐力、對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和最堅定的community信念。這當然是因為他也是其中的一員:畢竟,他從尼采I would believe only in a god who could dance開始這部電影的創作,從音樂中visualize場景再創造故事,從真實的銳舞場景中選角,也希望這部電影如同techno一樣具備身體性。But what really makes him one of us,是他說,raver是最能connect with their scars and celebrate their wound的人。他說,他在舞池裡哭過很多次。
坐在BFI IMAX大廳裡聽到他說這些話時,我很想流淚。換作是半年前,我不會理解,那時的rave還隻是一種更純粹的本能釋放與音樂冥想。直到生活的陰影強加到我的身上,我是如此迫切地需要從痛苦和創傷中take a break的時候,銳舞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safe zone。它一邊是我唯一能夠與現實解離的途徑,站在舞池裡的時候,明明節拍是這樣震耳欲聾,這個世界卻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其他所有的雜念和聲音都消失了;另一邊,它又給予了我無限回歸現實的勇氣。我從來沒有在銳舞時哭過,隻有一次結束後大哭了一場。那天的疲憊讓我恐懼我今後再也無法跳舞,再也不能去到那個世界,這是這個世界上我無法再失去的最後一根稻草。
也是這半年開始,我真正地對raver這個群體開始感興趣。我比之前更多地和陌生人對話,也逐漸意識到,痛苦,或許是真正走入一場銳舞的最後一步。我不會忘記今年認識的幾位朋友,在舞池相見時總是那樣意氣風發又特立獨行,但看到他們的文字時卻能讓人流下眼淚。或許隻有痛苦,才能在黑暗中打開那扇終極的portal,也是痛苦,讓這個群體最終凝聚成小小的烏托邦,在那裡,我們總是能夠如此輕易地connect with each other without saying a word. 在那裡,我們擁有片刻真正的自由。Maybe we’re a community of mutilated people indeed,but at least we dance it all off.
正因如此,在電影中,當techno的幻影終于将以救世主的姿态登場,當我以為這會是全片的高潮,它卻毫不留情地被炸的粉身碎骨。随即電影也毫無防備地急轉直下至另一種類型,一種極端的、在類型片裡都極為少見的恐怖,并以一輛通往無盡的列車作為結尾。當時我不敢相信也無法消化這個結局,向來不關心劇情的我在這個時候卻是第一次這樣較真。它看起來太虛無,又太悲傷,可細想後這難道不正是我自己的故事:我當下的人生就是一場無止境地追尋下一場銳舞的旅程,我常懷疑我是否已經變成了Good Girl書中所說的模樣,隻有在那個場景裡才能找到真實,而旅程本身已經變成了一種虛無。銳舞本身究竟是一種逃避還是對抗,要回答這個問題是否真的太難。或許銳舞本身就已經是答案:人是否真的不會忘記遊泳,我不知道,但人一定不會忘記站在那個漩渦中的感覺。我們穿過地獄而來,也都見過比天堂更近的地方,在那裡,沒有什麼可以再傷害到你。永遠不要忘記黑暗中是什麼曾經牽過你的手,剩下的,大概隻需要像穿過那片雷區那樣,閉上雙眼,跟随内心。
從ADE回來後把這篇寫完真是很應景,看到Oliver和Kangding Ray一起去了Berghain也真的非常美好。最後,關于這部由真正的raver拍攝的raver電影,放一段Oliver的采訪作為結束:That’s what we wanted to do with Sirât: to make a film that expresses something from our time—something about now, that has the energy of this moment. It’s a jump into the abyss, a celebration of the end.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but keep dancing. You could be screaming, crying, but, as a raver always says, keep dancing. 跳舞吧,和Oliver一樣一直跳下去。或許隻要我們知道還能到達下一場銳舞,就永遠不會失去接近終點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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