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Sara & August這兩個角色在某些事情上的道德價值判斷無疑是有問題的。但這篇劇評的目的是暫時放下道德觀念和價值判斷，去探索這兩個我認為是《青春王室》中最複雜的角色一些看似“壞”的行為背後的東西。本文中涉及心理學的内容均來源于網絡和書籍，僅作角色動機分析用，不具備專業性和醫學可靠性，如需要精神疾病診斷或心理咨詢，請務必尋求專業人士協助。
内容概覽：
一、“壞人”的弱點
二、Sara和August的“合”與“分”
三、“Sara”和“August”們的意義
一、”壞人“的弱點
這部分我将分别分析Sara和August兩個角色的過往創傷和心理問題，以及這些問題如何影響了他們的行為。
Sara：家庭暴力/虐待創傷史、校園霸淩創傷史→阿斯伯格綜合症、ADHD
Sara患有阿斯伯格綜合症（英語：Asperger syndrome，簡稱AS），是廣泛性發育障礙（PDD）中的一種綜合症，屬于自閉症譜系障礙（ASD）。阿斯伯格綜合症常見症狀如下（Wikiipedia）：
缺乏判斷臉部表情的能力，讀取心理狀态較為困難對某些東西或事情特别感興趣，而熱切地搜集那方面的資料，而興趣模式是刻闆而局限的語言習得和使用往往是非典型的，包括冗長談論别人沒有興趣的單一話題、字面解釋與對細微差别的誤解、重複學究式的語言、音調怪異等等。在非文字語言方面，似乎有特殊的弱點，包括幽默、反諷、戲谑和嘲諷一般來說，亞斯伯格症候群患者智力正常，亦較少出現語言發展遲緩。另外，也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與學習障礙（LD）等并發的時候。
可以看到，編劇對于Sara這個角色的刻畫大體上符合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症狀。包括：和ADHD并發、對比其他角色肢體表現稍顯匮乏、對騎馬近乎執念的強烈興趣、在家長晚餐時缺乏語境閱讀能力，直接說出自己在照顧盧梭，導緻菲利斯情緒崩潰等等。
...但值得注意的是，Sara在某些情況下卻又表現得十分敏銳甚至高功能。例如比任何人都先覺察到弗雷德麗卡收到的情書是斯黛拉寫的，且在最後一集和女舍監、菲利斯和她們兩個對峙的情況下也保守住了這個秘密。她通過威廉和西蒙看彼此的眼神就能知道兩個人之間的情感；也能夠巧妙地運用語言進行諷刺（S2E3在馬廄和Simon讨論August時，說“你總是說要給人們第二次機會，還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就像你對爸爸那樣”，諷刺他背着自己跟父親來往）；以及能夠較好地讀取他人的動機（S1E6中在家庭晚餐和媽媽、Simon吵架後，Simon對Sara說“我喜歡你做自己”，Sara很快回應道“你又開始了，試着照顧我”）。這些差異一方面可能是因為編劇對于推進劇情發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自閉譜系障礙中個體呈現的差異本來就較大，不能用一些醫學上廣泛認知的“典型症狀”一概而論。
...醫學界對于罹患阿斯伯格綜合症的實際原因依然不明——“雖然可能有部分遺傳因素，但目前為止，背後并無基因學基礎得出的結論支撐，環境因素亦受認扮演一定的角色。”（Wikipedia）。我們可以從Sara的台詞中多處看到，在她的後天成長環境中，不僅缺乏滿足兒童正常情感發展需求的關愛和聯結，甚至充滿了霸淩和虐待等危險因素。在學校中，她沒有西蒙的天賦和親和力，無法建立健康的友誼關系且受到霸淩（甚至因為害怕學校而留級）；在家庭中，她對于父親的厭惡明顯強于西蒙（這也許是因為父親相比西蒙，對她施加了更多的虐待行為），并且Sara對于父親一些不那麼明顯的虐待行為（比如情緒勒索）有更為敏銳的意識；
...和西蒙不一樣的是，Sara同時還有對于母親的”無能“的憤怒，指責她沒有及時離開父親以保護她們姐弟。西蒙對于母親的懦弱有着健康的處理機制，他能夠看到母親也是父親霸淩、壓迫的對象，且能與“父親是唯一經濟來源和生活支柱”這個令人痛苦的先決條件達成一定的和解。但我們無法要求很有可能承擔了與西蒙不同程度的虐待、且患有自閉譜系疾病的Sara也擁有同樣的視角。
...這種危險的成長環境在多大程度上能和她的阿斯伯格綜合症結合起來，我們不得而知，但這能為一些Sara在之後劇情中看似讓人難以理解，甚至“道德敗壞”的行為提供理解語境。因為成長在這樣雙重的環境壓力下，我們要求她和西蒙以及劇中許多其他角色擁有同樣的情感成熟度，是不公平的。
自閉症譜系障礙的代表不足（Underrepresentation）
在當下的海外主流電視劇中，抑郁症、焦慮症、ADHD等心理疾病無疑已經不再是一種禁忌話題，且可以說得到了較為廣泛的展現和代表。但是一些同樣有着廣泛患者群體，卻因為角色常常難以“正常運作”以推進劇情進展的疾病，得到的展現和代表卻顯著缺失，比如自閉症譜系障礙下包含的一系列疾病（阿斯伯格綜合症就是其一）。
...此前在影視劇中最為大衆所熟知、最貼近阿斯伯格綜合症症狀的角色應該就是《神探夏洛克》裡的卷福——對某些興趣極度熱切并展現出天賦，但在語言溝通中缺乏超越字面意義的理解能力。但首先，這是一個白人男性角色；其次，在他身上種種類似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症狀，都在一定程度上被“美化”成了增強這個角色個人魅力的工具。“卷福”的角色并不為阿斯伯格綜合症服務，是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種種症狀為“卷福”這個角色所取用。歸根結底，《神探夏洛克》是一部偵探劇集，要試圖從中挑剔編劇對代表性不足的心理疾病的展現，确實有些雞蛋裡挑骨頭了。我們需要意識到的是，《青春王室》中Sara這個角色對于主流影視劇中女性、少數族裔、移民群體阿斯伯格綜合症患者所起到的代表性意義是不可忽視的。
2. August：家庭轉變、身份危機、父權霸淩→藥物成瘾、恐慌發作
...在第一季中，August的形象是一個典型的霸淩者，且在多種場合下表現出了種族歧視、性别歧視和嚴重的階層歧視的傾向。編劇幾乎是不遺餘力地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癡迷“男子氣概”、笃信等級制度、将所謂”貴族傳統“置于一切之上的臉譜化反面角色。但在接下來的劇情展開中，有關August的背景故事得到了更多的闡述。他的創傷主要由三個角度構成：
家庭轉變
S1E2中威廉向哥哥埃裡克抱怨August時，埃裡克提到“他爸爸自殺後，他媽媽就把他送到學校去了”。但我們并沒有看到這起事件在August對外的人格中留下任何的“痕迹”，且皇室中的其他成員也鮮少提起這個事件（例如威廉不知道那是一起“自殺”）。可以推測August父親的自殺在家族中也許被看作了一起大家都避免談論的羞恥事件，一塊貴族家族史中的“污點“。這種對于創傷事件缺乏疏導的粗暴處理也許阻止了August充分哀悼、并最終坦然接受父親的死亡，從而導緻了他内心的不健康。
...S1E3家長來訪的那一集中，我們可以窺探到父親自殺後，August在他和母親、繼父這個新家庭中采取的艱難的應對模式。一方面，他無法接受父親的角色被母親的新伴侶取代，且并沒有和繼父形成和諧的關系（威廉選擇西蒙而非August那一桌入座時，繼父特地指出這一點暗諷他；後來在August懷疑自己可能被皇室起訴并向繼父求助時，繼父的第一反應不是表達同情或支持，而是以“幸好你有我”的姿态提供居高臨下的幫助，這顯然不是一段健康的繼父-繼子的關系）。另一方面，他怨恨母親沒有幫助自己解決學費問題的能力和資源，且沒有恰當處理和亡夫的關系，他将自己從這個新家庭中自我孤立了出去。
...August對于身份和階級的癡迷從第一集開始就十分明确。菲利斯剛出場的時候，他并沒有對她進行興趣、性格或習慣上的任何提及，而是以“她是現代貴族”作為介紹。這說明了August在和他人接觸時最看重的是身份和階級屬性，而非那些真正定義人們的個人特質。他的身份危機有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長久的、一直以來潛藏着的——“皇室遠親”的身份有其分量但實際在某種程度上并不好聽，因為那意味着一種虛無的攀附、一種可有可無的裝飾，永遠無法染指真正的權力與利益核心。而另一個層面是爆發式、沖擊式的，也就是父親死後家道中落，甚至無法支付學費，成為徒有名銜而無資本的空頭貴族。這個危機也反過來也加強了他第一個層面的身份危機。
...劇情中幾乎沒有任何有關August和父親關系的側寫，所以很難推測父親的角色在他的成長中施加的影響。但我們可以從August的種種行為舉止中看到一種并非來自單一父系角色，而是來自一個更龐大的父權制系統的壓迫和霸淩，這同時也是劇情中表現得最為隐晦的一種創傷。首要的證據便是他展現出的對于權力的瘋狂癡迷和執念——不斷強化和試圖維護自己作為森林之脊會長的位置、運用言語和情感虐待報複處于自己地位下遊的人出現的失誤、将婚姻作為一種階級聯姻的目标而非源自情感而自由選擇形成的支持性關系、不顧一切地要買到威廉入會派對上的酒水，僅僅隻是因為不讓未來的國王認為自己是一個”讓連王子的祝酒宴都辦不了的廢物”。August的所有行動都是抱有意圖的政治策略，而非發自内心的直覺行為，這是一種對于失去控制他人能力、掉下“食物鍊頂端”位置可能性的恐懼，來自于對個人能力的根本不自信和對他人認可的極度渴求，背後原因可追溯至父權系統中其他角色（有可能是自己的父親）的長期打壓和質疑。
這三種創傷共同幫助塑造了August不健康的問題性人格，并進一步導緻了他的藥物濫用和後續的恐慌發作等問題。
二、Sara和August的“合”與“分”
...August對于Sara的情感投入程度明顯高于他之前所經曆的一些關系；而Sara在明知August是發布視頻的人之後，也仍然選擇和他在一起。有很多觀衆對這段關系表示不解和疑惑，認為這兩個人是“戀愛腦”，但其實他們雙方對于彼此的這種情感投入都是有着切實動機的，就像August在S2E6中對Sara說的，“我們是一樣的人”。他們是一樣的人，他們幾乎就是天生一對。以下列舉了幾個他們的共同之處，以及為什麼他們隻能“幾乎”是天生一對，卻無法最終走到一起。
自我孤立
上文提到了August在新家庭的關系中孤立自我，在學校中為了維持權利和地位霸淩他人從而無法獲取任何健康的支持性關系。Sara在這一點上和August如出一轍，在S1E1裡面Sara就直接表達過自己自我孤立的意願，以及不相信他人導緻無法建立健康聯結的問題。在關系需求上，Sara和August的觀念幾乎是一樣的，他們把自己劃定在線的一端，把世界上剩餘的所有人劃定在線的另一端，這樣背道而行的兩個人不可避免地會在線的同一側相遇，并最終組成堅不可摧的聯盟。
...Sara被邀請到莊園主之家過夜的那個周末，站在菲利斯的房間裡，像捧着某種珍寶一樣捧着那雙深綠色的高跟鞋。此後我們無數次看到Sara用羨慕和癡迷的眼神望着菲利斯和其他女孩可以擁有的一切（包括那張August的照片），在旁觀了那個金光閃閃的世界之後，她無法接受回到家中隻能使用一次性餐墊、坐在沙發上吃晚飯的落差。她穿着菲利斯送給她的針織連衣裙、戴着同樣從菲利斯那裡收到的金色發夾，對她來說，如果世界本來就是這麼不公平，那麼她願意用盡一切籌碼留在更昂貴的那一端。Sara第一次吻August的契機，是在他答應幫助她申請獎學金并免費住在莊園主之家以後，吻到他的那一刻，Sara好像既獲得了搜集菲利斯曾經擁有過的東西的快感，又品嘗到了即将成為另外一個世界的公民的權力。
...Sara對于金錢和地位的這種癡迷的動機和August也幾乎一樣。August是為了得到貴族世界裡“大人”的認可，而Sara則是為了得到同輩世界中“朋友”的認可。她表面上是渴望更優越的物質，實際上隻是卯足了勁要融入她被抛進的那個集體中，并且更進一步地找到建立在真誠和平等基礎上的友誼。Sara逃離西蒙和媽媽，從而轉向尋求莊園主之家的女孩們的認可的過程，是她擺脫過往經曆的家庭陰影，尋求新關系的一次嘗試（而且正好在18歲的節點上）。但Sara和希勒卡的女孩們從來就不是平等的，她們在餐廳随便一次下午茶的開銷就可以劃走她将近一半的生活費，名牌牛仔褲不過是一件可以作為生日禮物随手的物品，這也為之後Sara選擇August而背叛菲利斯做下鋪墊。
...Sara在劇集的一開始就對于自己的疾病非常坦誠。在威廉的入會派對上就對菲利斯坦白了自己有ADHD和阿斯伯格綜合症，她對于精神類疾病的了解和接納程度明顯要比August更成熟。在Sara以一種相對科學的方式努力和自己的疾病鬥争的同時，August還在靠非正常途徑獲取的藥物緩解自己日漸明顯的恐慌和焦慮症狀。
...他的第一次恐慌發作是在告知Sara自己可能被皇家起訴時發生的，作為一個明顯有過應對類似經曆經驗的人，Sara冷靜地幫助他化解了這次發作。這推倒了August心理上的第一道防線，開始将她看作一個自己能夠安全地展現脆弱的人。August在此後多次向Sara釋放自己的不安和焦慮情緒，并且依靠她作為自己和正向反饋的唯一來源。
...而在Sara得知盧梭被賣掉之後，第一時間尋求的傾訴對象也并不是弟弟和媽媽，而是August。兩個人都是自己世界中唯一的不可替代的精神支持，這也是為什麼之後August即使被威廉用槍指着，也不願意透露Sara的洩密者身份。通過袒露最脆弱的心理問題互相建立起來的關系，要比我們想象中的穩固得多。
The Better Sibling/Cousin
......Sara和西蒙，August和威廉，是兩對有着驚人相似點的兄妹/（表）兄弟。Sara羨慕西蒙和他人建立關系的能力，而August羨慕威廉坐擁王儲頭銜的權利和身份。August最後挽留Sara的時候說了“我們都是一樣的“，而那前一句就是“你知道得到自己想要的有多難”。他們都是家族後代裡不那麼光鮮的那一個，也似乎總是在面對外界的時候得到更差的待遇。在這一點上他們可以非常輕易地看到對方的處境，并達成對彼此的共情。August第一次親吻Sara的時候，是得知菲利斯和威廉在一起以後；而Sara第一次親吻August的時候，也難免沒有懷着一點看到弟弟和王室成員交往的羨慕。
馬基雅維利主義者
...馬基雅維利主義在領域人格心理學上，是一種心理特質集中在人際關系處理，不露聲色的冷淡、冷漠和對道德的摒棄。衍申為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一種處世之道。（Wikipedia）
雖然還是高中生，但Sara和August兩個人确實擁有比常人更低的道德底線。他們都是目的性極強、明确自身企圖和利益的人。正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安全的成長環境，所以所有人在他們眼裡看來都是危險的敵人，生活就是一場交易和遊戲，而一切事物都是潛在的籌碼。Sara利用自己親弟弟視頻洩露的事情如願留在了學校，并在August表達了悔過之情之後幾乎立刻放棄了對他的追責；而August在被西蒙報警威脅的時候，立刻找到亞曆山大作為替罪羊，并且以西蒙販藥的事情作為籌碼打消了他和威廉報警的意圖。我沒有試圖在道德上正當化這些行為的意圖，隻是希望我們在做出自己價值判斷、将他們歸為同一類“壞人”的同時，也可以看到他們是如何被相似的，無愛、無關懷的成長背景塑造出來的。
......August把自己買下盧梭的事情告訴Sara之後，Sara并沒有像他意料中的那樣開心，而是直接離開了。這是因為雖然兩個人對金錢和地位的追求在表層是一緻的，但Sara在最後意識到了自己需要的其實是認可，而不是金錢，所以她搬出了莊園主之家、歸還了女孩們送的牛仔褲、并且打電話舉報了August，為自己的行為做出了彌補。而August以為Sara隻是想要将那匹馬據為己有，不理解她的目的是“找到負責任的買家”；他還蒙蔽在金錢和物質至高無上的錯誤認知中，在為了權利不停自我正當化的路上越走越遠。兩個人在本季中建立起來的盟友關系就在這個觀點出現差異的瞬間倒塌終結。
三、“Sara”和“August”們的意義
雖然August和Sara的行為在很多觀衆看來難以理解，但我仍然非常感謝編劇加入了這兩個角色，并且願意在第二季對他們的性格和生活背景進行深挖、持續探索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能性。是這兩個角色讓《青春王室》不再隻是彩虹泡泡糖或香草冰淇淋式的“甜劇”，而讓我們更多地窺見了上層階級世界中殘酷和壓抑的一面；也在主角威廉和西蒙美好上揚的戀情基調之外，加入了一段每個青少年都必經的、由創傷和痛苦奏響的低音部。我想每部劇都需要這樣的“壞角色”，就像西蒙在第二季結尾說的，“總要有人做對的事”一樣，在熒幕中的虛拟世界裡，總要有人做錯的事；總要有一個失敗者聯盟，替我們在真實的創傷中虛構地滅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