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去movie movie香港影展看了嚴浩導演的《似水流年》,好久沒在影院看如此靜谧的電影了,微微晃動的畫面和劃痕帶來的視覺上的歲月感更加重了影片所帶來的回憶情緒,随着片尾戛然而止的梅豔芳的歌聲,影片結束了。

1948年,嚴浩導演的作品《似水流年》曾在第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大獲全勝,獲得了11項提名,并斬獲了最佳影片(制片人夏夢)、最佳導演(嚴浩)、最佳編劇(孔良)、最佳女演員(斯琴高娃)、最佳新演員(顧美華)、最佳藝術指導(張叔平)6項大獎,也成就了這一批年輕的主創和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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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一直被視為講述閩南文化電影的代表作,這部詩意電影散文式的叙事方式讓其中從角色之間的感情到宏大叙事上的多緯度情感表現得暧昧不清。與新藝城、德寶電影公司引領的喜劇片、動作片等“盡皆過火,盡是癫狂”的電影潮流不同,這是一部極為嚴肅的藝術電影,節奏緩慢,考驗觀衆的耐心,在當時香港電影裡顯得十分“不合群”。

影片講述了姗姗的感傷之旅。為了悼念外祖母的去世,姗姗從香港回到自幼出生長大的廣東農村狀元村,她通過路途和地理上的回歸試圖逃避城市找尋鄉村熟悉的靜谧,一種存在主義的危機和尋找身份的感傷情緒,籠罩着主人公的歸鄉之旅,也預示了主人公的自我探尋。回到故鄉她再次遇到了童年好友阿珍和孝松,此時的兩人已結為夫妻,珊珊的到來打破了原本波瀾不驚的鄉間生活。而珊珊光鮮的城裡人生活的背後是不為人知的艱辛和無奈:父親的早逝、與妹妹的決裂、感情生活受挫……短暫的歸鄉旅程結束,時間依舊流逝。

靜态的時間流逝

畫面的展開始于一個低角度的長鏡頭:載滿乘客的汽車在鄉間跋涉,女主人公穿越曲折的小路、泥濘的田地和河流,曆盡艱辛終于回到了她的故鄉。開篇的旋律鋪陳讓人一下子進入一種情緒,特别是今天回看這部片子時,可以準确的捕捉到上世界八十年代鄉村的氛圍和主人公淡淡的鄉愁,聲音的流淌在大銀幕的沖擊下非常劇烈。

主角姗姗處在一個對生命的反思期,她在觀察思考。我們一生中,起碼有一次會問自己:生命是什麼?我們到世間走一遭是為了什麼?姗姗也正處在這個時期。當她回到兒時的屋子中時感歎道:“這一進一出用了二十年”,她從日常無法解決的生活糾纏中退了出來,回到兒時的老家與朋友中間喘息。我們選擇進到影院來觀看這部電影也是一種逃脫與喘息。

姗姗在停下來的時候,發現兒時經常看見的事物,例如百年老樹和村民們洗衣、刮鍋底、繡花等,這一切在仿佛沒什麼變化但又感受到了更多,滲透着種滿足、安逸、懷舊、祥和的氣息,這種氣息撫慰着姗姗受傷的靈魂,告訴她:生活就像流水,一切都會過去的,不值得因為遭遇而傷心。由于姗姗在感受、在思考,所以鏡頭也是靜态的,而且相對長。導演嚴浩曾說“鏡頭長一點才會令觀衆投人,并且有時間聯想,聯想起自己的生活經驗”。這時候,導演與角色、角色與觀衆、導演與觀衆、觀衆與觀衆之間開始進行高層次的精神交流。這裡說的高層次,是相對于另一種刺激的、感官的銀幕效果,是關于情緒的。

現實的浪漫主義

影片描繪出的鄉間樸素生活與景色,很容易令人聯想起中國畫、中國詩。戲中主角的“愁”,更是中國詩詞常見的傳統主題。《似水流年》就是一個浪漫化的戲,導演曾表明拍攝構想的過程中就希望“在現實基礎上讓它變得稍微漂亮一點”。比起現在強調現實主義,總是朝着“爛衫戲”和“商業華麗”的兩種包裝,韻味自然折損許多。

《似水流年》的視覺風格是樸素的,但不是寒酸的,或稱自然主義,即不作安排,看見什麼拍什麼。片中一些灰蒙蒙的外景,是等了幾天等出來的;姗姗陪孝松洗腳、觀看風筝那場戲,孝松突然站起身向姗姗表白對她的關心鏡頭,身後夕陽的反光除了單純的美感,更是似水流年的哀愁。姗姗寫信的那場戲,我們沒有看見她寫信,看見的是她寫好了坐在床上沉思,信紙被風吹起飛舞。言它處、繪風景......含蓄的、朦胧的情感都可以準确的讓我們捕捉到。

影片的細膩之處多見于當地風情的不經意細節描述,如百年老樹,人們在河邊洗衣、刮鍋甚至洗澡、豬跑了等等。畫卷般的展現嶺南風光,讓一種潮濕的氤氲泛出,增強了視覺與情感的朦胧感。相反,電影中的特寫用得比較“吝啬”,例如當姗姗初次與阿珍在校園重逢,兩人相擁,連特寫也沒有。原因是兩人還不是很親切,外表熱情,多年未見内心還是有隔離。特寫的銀幕效果比較強,所以在這個處境中便不用了。随着兩人逐漸親近,矛盾也逐漸增加,近景特寫也就慢慢多起來。例如姗姗替阿珍拍“全家福”,在這個過程中姗姗開始明白這是阿珍向仍然單身的自己示威以及警告,姗姗的特寫便刻畫出她心中的細膩的變化。

情緒的探讨

導演在影片末尾寫了一段話:“獻給先父,以寄哀思,他的猝然逝世孕育了‘似水流年’”。這是一部自我尋找并緻敬父輩的作品。《似水流年》四字本身便出自湯顯祖的《牡丹亭》:“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間如流水一般一去不複返。主創用94分鐘正是在講述“時間”,讓我們看到了看不見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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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将背後的曆史隐藏于個人經曆之中,而不是為觀衆呈現一個裸露的曆史事件,它緩和了政治沖突,将關注點轉向私人領域,姗姗重返内地的家鄉狀元村是人物的一種頓悟,也多少暗指了香港的重構與新生,它真正用兩個女人的故事來暧昧、溫和地探詢她們自我身份和主體性建構的矛盾心理,從而隐喻了時代下的迷茫,并延續了香港新浪潮創作者對香港人家國情懷的觀察、對自我的認識與思考的主題。

結尾我們看到阿珍在碼頭送别姗姗,呼應開頭鄉間小路,海岸是另一旅途循環複現,畫面最後定格為一葉孤舟在水面漂浮的虛化場景,這是一個個人的也是時代的隐喻,嚴浩導演說他沒有答案,一直在思索答案:“為了尋找生命意義而來的姗姗,臨終仍然找不到答案,隻找到更大的謎——生命是偶然的,是一條沒有地圖的船。”

随着結束響起的是梅豔芳的歌聲,遺憾的是,香港修複版歌聲是戛然而止中斷的,據說完整修複版在德國,不知何時可以在銀幕上一見。

寫在後面

上周還看了張婉婷導演的《八兩金》,此片更像是男版的《似水流年》,兩部電影描繪的時代、景色與情感有許多相似,但表現風格完全不同,《似水流年》更像是一首婉轉的調子,而《八兩金》則是一段昂揚的旋律,隻是不同的聲音都在訴說着同一種情懷:關于内地與香港、關于農村與城市、關于自己、關于尋覓。

參考文章

《嚴浩電影講座》

《夏夢的回歸與謝幕: 跨域視野下香港新浪潮與20世紀80年代初的電影文化交彙》肖櫻

《映後嘉賓公布 |「似水流年」,回不去的故鄉》玥 深圳百老彙電影中心百麗宮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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