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場的首映和映後分享在北大百周年紀念講堂,導演是枝裕和與主演Lily Franky在場,此外映後交流環節還邀請了戴錦華教授一同交流,主持人為魯豫。觀衆交流環節掉落彩蛋周冬雨。
魯豫:請導演和Lily Franky先生和大家先打個招呼好嗎?
是枝裕和:大家好,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我們北大的北大的百年講堂,我剛來到這兒的時候,我不知道這個講堂有這麼大,裡面有這麼多的觀衆,現在站到這裡還覺得吓了一跳,不知道今天可以見到這麼多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是枝裕和!這部影片是我大概十年前拍攝的,沒有想到,在十年後能夠以這樣的形式,有這樣一個契機,在這裡和這麼多的觀衆見面。能夠和大家見面,我感到非常的幸福,謝謝大家,請多多關照。
Lily Franky: 大家好我是Lily franky,今天是我第二次來北京,第一次的時候是來宣傳《小偷家族》,大家也非常了解這部作品。所以今天來到這裡非常開心,每次來北京,都受到非常熱情的歡迎,今天希望和大家一起度過接下來的美好的時光謝謝。
(插播一個福山雅治的短片,播完後導演當場撥通福山雅治的電話和大家say hi)
魯豫:可不可以請福山先生簡短回憶一下這部影片中他很難忘的一個情節或者場景。
福山雅治:首先非常感謝大家今天來到現場,我其實是非常想要來到現場和大家見面的,但是今天真的就是非常遺憾。今天聽說有很多的觀衆來到了現場,我相信中國的觀衆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喜愛是枝裕和導演,通過今天這樣的電話,我都已經感受到了大家的熱情。那提到我最印象深刻的這個場景,其實每一個場景我都非常的記憶深刻,尤其深刻的應該就是我們的最後的那一場,以及在最後那一場時候的拍攝的情況。
魯豫:(問Lily Franky)有一次,我聽到我聽到役廣所司先生回憶說,他認為是枝裕和導演是全日本所有導演中在片場講話聲音最輕柔的導演,我想知道,在您心目當中,是枝裕和導演是怎樣的一位導演?
Lily Franky:确實是這樣,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經曆過這個拍攝的現場,拍攝現場亂哄哄的,會有很多人,就需要我們來大聲的講話,但是我們的導演就不會這樣,總體來說,他是一個講話非常溫柔、非常溫和的導演。
魯豫:我有一次看到,導演接受中國記者的訪問的時候也提到了Lily Franky先生,當時導演就說到Lily Franky先生并不是做演員出身,但是每一次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演的格外的厲害,所以導演心目當中Lily Franky先生是怎樣的一位演員?
是枝裕和:Lily Franky他從來好像沒有這麼介紹過自己,說他自己是演員,我們感覺Lily桑他的表演其實就是非常的真實,但是他表演确實不是表演他自己,你感覺不到他的表演痕迹,我每次在拍攝現場的時候就覺得,你忽然想到他了,他就在那兒,他就是一個讓你覺得很靠譜的演員。
魯豫:那影片的最後,剛才福山先生也提到了這一段,我估計可能所有的觀衆看到都會有掉淚的感覺,好像導演很溫柔,很溫暖的給了我們一個開放式的結局。那導演您更傾向于這個結局,是給我們一些希望,是親情還是血緣。
是枝裕和:我剛剛與福山先生通完話,這是一項巨大的使命,我使用了很多的能量,所以我現在還得再回一會兒神。(大家笑)
魯豫:那正好現在現場的同學,我們來做一個算是民調吧,最後那個場景,大家可能每個人看完都會有自己的一個解讀,是選擇親人的陪伴更重要還是血緣本身,更重要是選擇留下還是要交換。(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親情更重要)
是枝裕和:福山先生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經常思考這個問題。其實通過這個電影可以看到,這個電影試圖讓福山雅治先生進入一個困境去思考,到底應該選擇血緣還是選擇陪伴,我相信他也是非常苦惱這個問題。但是其實我們之間并沒有想說要給大家一個答案,到底應該去選擇哪一個答案,其實我是希望試圖透過這個作品,讓大家一起去思考,也就是透過這個作品讓良多這個角色能夠開始意識到,真正去思考,怎麼樣去成為一名真正的父親。其實良多一直以來是被一個固有的,作為父親的形象所束縛着,所以當他看到了另外一家的父親的時候,他自己就開始去思考。所以我自己在設計這個結尾的時候,是希望把它設計成,他們兩家應該一起去探讨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父親。
魯豫:我看到您在文章當中也寫過這部電影的緣起,是因為您在拍完《奇迹》之後回到家裡面,發現小女兒跟您之間有一些陌生的感覺,所以觸發了您多您的很多的思考和反思。
是枝裕和:确實是的,當我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我剛有了自己的女兒,因為我的工作太繁忙了,所以其實陪伴她的時間特别的少,所以那個時候有女兒的時候,我主要的時間還是花在工作上。有一天我回到家,女兒見了我一面,第二天我就要走,她就睡覺了,她看到我的時候,她就說你再來呀。所以那時候我就覺得:哎呀壞了,不會以後她認為我是一個常來的大叔吧。所以這就成為了我創作的一個起始點,我後面的故事其實就從這兒開始展開的。
魯豫:那我也想請問一下Frank 先生,因為在很多中國觀衆的心目當中,您扮演的父親都格外的動人,不管是《小偷家族》,還是《如父如子》,您自己也說,每一次您扮演角色前,都想把自己變成一張白紙,不做太多的預設,去符合導演的想象。我想請問這一次,您在扮演這個父親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種狀态嗎?
Lily Franky:嗯,确實是如您所說的這樣。我一般在進入一個角色的時候,是不會事先進行預設的,尤其是在這部電影裡面,這部電影其實是完全是不需要自己設計什麼的,我完全就是聽從導演的安排,導演說我希望這樣,那我就這樣,我自己是不會去設計的。相比《小偷家族》中,其實我當時演的那個父親,在那個電影中不是真正的父親,所以我要演出來是我在扮演一個扮演父親的人,所以那部電影裡的演技,可能就稍微有一點點浮誇的感覺,比起來這個作品完全是一個真正的父親,所以呢,也尤其不需要更多的添加。
(戴老師上台了)
魯豫:必須要去向導演彙報一下,戴老師曾經就在這裡,也跟北大的同學,跟很多愛電影的人分享過您的另外兩部作品,一部是《步履不停》,還有一部是《海街日記》,那這次也非常想知道戴老師看完這部電影之後的感受。
戴錦華:非常誠摯的說,是枝裕和導演是我全世界最喜歡的導演之一,這部影片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影片。非常高興是枝裕和導演能來北大,而且希望他以後再來。我們一定不是世界上最好的藝術影院,但我們肯定是全世界最大的藝術影院,每次放映藝術電影的時候,我們都有這麼多的同學。
魯豫:這部影片當中有很多動情點,很多時候大家說,這個地方掉淚了,那個地方好像我的淚點一下變得很低了,這部影片中有哪些地方是很打動您的?
戴錦華:第一次看的時候,我想我跟大家的感覺是一樣的,我們對所有的這種親情拉扯的緊張的時刻都非常心痛、非常的共情。但這部電影我看了很多遍,每一次在大銀幕有機會看到的時候,我都會再看,我才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故事的主角是良多。這不是一個養子和親生孩子的如父如子,這是一個良多,如何在學會做父親的時候,同時學會了做兒子。這是我的新的感動點。
魯豫:不知道導演、Lily Franky,包括戴老師,彼此之間有沒有什麼要向對方提的一些問題,戴老師您有沒有向導演要問的問題?
戴錦華:我當然有想問導演的問題,我自己覺得,當我終于把握了良多,作為主角的心理的變化的時候,我特别高興的意識到,導演不僅在講一個報錯了孩子的故事,這個故事當中最重要的不隻是養育更重要還是生育更重要的問題,而是我們如何看待今天的成功學,績優主義,以及優等生文化。兩個家庭之間其實同時體現了階層的巨大落差,良多從另外一個家庭的位置上把自己拔升到高位置,那麼他也想讓兒子繼續保持在這個位置或者更高,他做着這樣的努力,因此完全忽略掉了陪伴。我想問導演我這種理解對不對,這個是不是他一直想表達的一種主題?
翻譯:您能不能再描述一下您的理解?
戴錦華:我的理解就是,在這個電影當中,在這個家庭的故事當中,導演其實表達的是對這個我們東亞的主流的這種成功的教育的理念的批評。
是枝裕和:其實我沒有太想過東亞的成功學的這種問題,其實我想要說的是,良多覺得自己的父親是自己的反面教材,他不想成為他父親的樣子,在他自己的心目當中,他錯認為自己父親其實就是他工作當中的那個領導,在他的心目當中,那個領導才是他想成為的父親的。他心目中對那個領導是有一種父權的感覺的,所以我通過我作品的前半部分,希望刻畫的是良多在内心當中的這樣的一個錯誤。
戴錦華:(問Lily Franky)Lily Franky 先生,他已經創造了至少2個迷人的父親的形象,我想知道他在創造這個父親形象的時候,這個日本電影社會地位不高的,不太顯赫的,不太有力量的男性,他是不是有意識的,在那樣的一個人物的系列當中放他自己的角色。
Lily Franky:剛剛導演說過啊,他創作這部電影的個契機,是覺得自己和女兒一起過的時間非常少。在這部電影裡面,可能在大家看來,良太不是一個好的父親,但其實世界上有很多比良太還壞的父親,沉迷于工作,對孩子不管不顧。相比起來,熊太可能是一個不錯的父親,但這個父親之前其實是有過一次婚姻的。熊太接受了上一次婚姻的教訓,在第二次婚姻中是非常想盡量的去做好一個爸爸。導演在我們正式表演這個角色之前,他會給我們很多的設計,告訴我們這個人物的背景。就像剛剛戴老師所說的,很多東亞的家庭會一直想往上爬,但是像熊大這樣的人就不會這樣,他是比較安于現狀的。
戴錦華:在我們的網絡上,很多中國的年輕觀衆看過這個電影,更同情于在野野宮家長大的這個孩子,他們覺得他經曆了一個階級的墜落。我覺得這種感覺本身就成為了這個電影的一個主題,那就是我們作為孩子,更渴望的是什麼,我們作為父親,能夠給予的是什麼。這是我在這個電影中的體會。同時我也想知道,兩個孩子交換之後,他們是更幸福了,還是更不幸了。
是枝裕和:我自己特别喜歡這部作品當中的一個情節,就是兩個母親在河邊擁抱的這個場景。其實在我第一次寫這個劇本的時候,是沒有這個場景的。後來拍到這裡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兩個擁抱,我就覺得,真好啊,好美好啊的感覺。因為其實女性之間的情感和男性不太一樣,男性在一起很快就會有一種對抗意識,有一種競争意識,但是女性就不一樣,所以通過這樣一個擁抱的場景,就可以讓我們覺得,這兩個家庭應該不會都走向破碎,不會變的不幸。兩位女性擁抱的場景會給我們帶來一種希望之光。但确實這兩位母親她們所處的階級不一樣,所面臨的環境也不一樣,面對這個事情的态度也不一樣。就像當時野野宮家的母親還因此受到了指責。
魯豫:對于導演提到的這兩個女性角色,想聽聽戴老師您的解讀。
戴錦華:和導演講的完全一樣。我覺得母親的心可以使他們互相地理解,并且母親的感覺使得她們超越了身份的不同,并且可以理解這樣的不同。但是這個故事是表現,兩個男人也慢慢有了一點理解,但是比較困難。因為首先是良多的居高臨下,良多的優勢,包含他的無理的想法,最好把2個孩子都都拿過來,那當然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完美的結果,他沒有把别人當做父親,當然也沒有把别人當作母親。
魯豫:就像電影中那個台詞,一個沒有失敗過的人,的确是很難産生同理心。我曾經在看過導演在2018年的時候接受中國媒體的采訪,當時導演就講到,别人問他說您跟您女兒之間有沒有産生過什麼争執,導演說我的女兒10歲,他從來沒有發生過争執。導演的原話是,我是個很沒有用的父親。我想時間過去6年了,現在小孩已經是一個青少年,那您現在家庭當中,父女之間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态,您生活中是個什麼樣的父親?
是枝裕和:依然還是那樣,我完全沒有時間陪她。我不能說我自己完全像良多一樣,因為我不是精英階層,但其實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覺得我陪伴孩子太少還是因為工作太忙,比如說我會在拍法國拍片,在韓國拍片,要拍一年多的時間,和我的孩子沒有見面。所以前一陣子我給她發Line,跟她說,我沒有時間陪你不好意思哦。我的孩子就會說沒關系啊,你不用介意,說Don't mind。
魯豫:在請觀衆提問之前,想問Lily Franky先生,在影片當中,您這個角色用我們國内現在的話說“不太卷”,很放松,很躺平。您會怎麼看待他性格當中這樣的一些特點?
Lily Franky:确實是這樣。我自己也是一個躺平的人,競争心也不強,也沒有很上進,就是喜歡躺着。
魯豫:當一個非常成功的人和我們說他躺平的時候,大家不要完全相信,因為Lily Franky先生除了是一個非常棒的演員之外,還是個非常棒的作家,他有一本書推薦給大家叫做《東京塔》,銷量已經突破200萬冊,也有中文版,大家去看一下寫的非常好。
(觀衆提問環節)
Q1:請問導演在拍攝過程中是如何指導小演員,并如何對他們交代劇情?
是枝裕和:我沒有給他們講劇本,我幾乎這個故事也沒有給他們講,包括小朋友,還有小朋友的父母,受傷都沒有劇本。所以基本上他們是在不知道這個故事情節下來拍攝的,每次我就會告訴他們,今天我們要去拍去别人家住哦,然後就開始拍,就這樣。在他們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情節的狀态之下,我們這部劇就殺青了。
比較特别的是在這個劇中,齊木齋養的那個孩子琉晴,在試鏡的時候,你不管問他什麼,他都說為什麼為什麼,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說,哎,就用他了,然後我們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反對說,你要用他,你這個片子就拍不下去了。我們當時在拍攝的時候跟他說什麼,他都不聽,但是唯獨隻有Lily桑,用這個詞可能不太好啊,就把他控制于股掌之間,完全能夠控制他,特别的厲害。
拍攝的時候大家記得有一個情景,良多在對他的兒子說,你從今天開始就在這個家住了。然後這個孩子就一直問為什麼,其實那個就是導演設計的一個片段。當時拍的時候Lily對導演說,我就跟那個孩子說,不管一會兒他問你什麼,你都要問為什麼。就這樣拍下了這個片段。而且我發現其實在這個過程當中,本來很多大人完全沒有意識過的問題,通過小孩子不停的追問,大人就會産生了一些反思,甚至對于成年人來講,這種反思是一種恐怖的感覺。所以整個我們的拍攝的過程可以說就是完全在他們在這樣的一個狀态下完成的。
魯豫:那我很好奇,Lily桑是怎麼做到的,能跟小孩打交道,有這麼順暢的交流。
Lily:我本人非常幼稚,我和這個年齡的小孩有共同話題。
Q2:我注意到是枝裕和導演在《步履不停》,和《如父如子》中都反複出現了火車的鏡頭,想問問導演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是枝裕和:說到這個問題,我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就是我們在拍攝的時候當中有就是有這麼一句話說,“你知道蜘蛛人是蜘蛛嗎”。大家記得這句話嗎?然後這句話其實是我們在彩排的時候,Lily桑第一次見到慶太的時候,慶太很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Lily桑彩排的時候就跟慶太說,你知道蜘蛛人是一個蜘蛛嗎。所以那個時候看到他們倆對話的那一瞬間,我很感動,我才知道,哦,原來這就叫做小朋友的視角,他是這樣用小朋友的視角來跟小朋友對話。所以我就在我的電影當中放入了這樣的情節。
火車的意向,因為我沒有駕照,我出門都是坐電車,所以...還有一點就是電車特别不好拍,因為它要到站,停了之後就會進新的人,新的乘客會進來,所以你總要停就總要卡,然後再來拍,所以這個特别不好。
電影當中,大家還記不記得有這樣的一個場景,就是慶多和他的媽媽兩個人在坐電車的時候,我們本來想要在電車停之前,把它拍完,這樣就不會有新的乘客上來,但是因為慶多他的那個台詞總是記不住,總是說不好,所以就拍了好幾次,最後都沒有拍成。等到最後一次還沒有拍完,那個電車到站了,停了之後,旁邊的乘客就陸續的開始走下去,隻留了母子兩個人坐在那裡對話的場景,于是就拍了這樣的一個場景。這個場景完全不是我所最初設計的那個樣子,但你們是不是覺得它挺好的。所以經常在電影當中,我們在拍攝的現場經常會拍出那種比你預想要更好的那些場景。
Q3:(戴老師提問)電影當中很多家庭戲一般是在一個真實的房間裡拍呢,還是一個攝影棚裡搭出來的?
是枝裕和:場景是混合的,有實景,也有布景。但是我最後看成品的時候,分不太清楚啊,什麼是在這個實景下拍攝的,什麼是在這個布景下拍攝的,全是靠我們攝影師的高超技術。
20241201 北大首映禮映後全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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