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cel, 女性厭惡以及有毒的男子氣概

我已經忘記具體是哪位剪輯師說過:“鏡頭的剪輯切換就像模拟呼吸。”很明顯的一點是,這部劇四集均使用的一鏡到底其實是想讓觀衆忘記呼吸,抑或是直接窒息。而更加明顯的一點是,無論是在影像中還是在現實裡,确實做到了讓我窒息。

第二集中黑人探長Luke與他兒子的對話中幾乎明确了一個概念:那個被指控殺人的13歲男孩Jamie是一個incel理念信奉者,也就是一個男子氣概的“追随者”。在明确了這一點後,我很快會想起第一集中,當他被帶去抽血時,他的母親在一旁不停囑托:“注意點,他害怕打針。”自此,一個矛盾複雜的incel形象被塑造出來——瘦弱,卻又易怒;害怕打針但敢殺人;社交網絡上碎片化的信息帶給他近乎海量的“知識”,但是以此建構起的世界觀卻顯得狹隘脆弱,正如同第二集結尾時的歌詞“How fragile we are”那樣。

...
圖中為艾略特羅傑

Incel的世界觀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們究竟如何認知世界?這裡不妨了解一個相似案例。2014年5月23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伊斯拉維斯塔,靠近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UCSB)校園,22歲的艾略特·羅傑先後殺害6人,傷害14人,随後與警方交火,在駕車逃離的過程中撞上一輛停靠的車輛随後在自己的車内開槍自殺。事前,羅傑曾上傳過一段名為《報複》(Retribution)的YouTube視頻,表達了對女性的怨恨和對社會的不滿。此外,他還撰寫了一份長達137頁的自傳式“宣言”,詳細描述了他的計劃和動機。 該事件引發了美國社會對槍支管控、心理健康服務以及網絡極端主義的廣泛讨論(維倫紐瓦導演的《理工學院》對此有過展現)。人們開始關注網絡社區中可能滋生的仇恨和極端思想,特别是與incel(involuntary celibate),即“非自願單身者”相關的群體。

...
圖中為安德魯泰特

所以究竟什麼是非自願單身者?其指代那些自認為無法獲得浪漫或性關系的人群,吊詭的是這個社群原本是一名單身女同性戀創立,旨在幫助更多類似群體抱團取暖,但由于像安德魯·泰特這樣的人所宣揚的極端仇恨思想,這個群體目前幾乎是男性群體宣揚仇恨與厭女思想的平台。這一群體多活躍于網絡論壇上,形成了一種特殊的亞文化。他們認為自己因外貌、社會地位或其他先天因素而無法建立戀愛或性關系,他們往往持有宿命論的觀點,表現出強烈的孤獨、絕望感與自我否定情緒,并常将自身的不幸歸咎于女性或社會的不公,從而産生對女性、成功戀愛的男性及整個社會的怨恨與敵意。在他們的世界觀中,20%的“成功”男性被稱作alpha男,他們壟斷了80%的“女性資源”。這樣的世界觀可笑之處在于女性群體被無端物化為需要分配的性資源,而如果不服從這樣的分配,就成了Jamie口中的bitch。總而言之,他們把自己當作下等人,又沒把女人當人。(另一個現象是這類群體通常是極端種族主義者,比如之前舉例的艾略特,最先被他殺害的三人中均為華裔)

...
一個13歲男孩訴諸暴力時的壓迫感,這一段拍的實在是太好

當我們了解incel所持有的思想傾向後,我們不難看出Jamie幾乎完美符合這個描述,尤其在第三集中,當他面對一位女性心理分析師時,表現出的易怒,同時當自己憤怒時訴諸暴力(大吼、摔凳子),而在憤怒結束後,又驚人的切換為冷靜情緒。最有趣的一點是,當那位女性心理分析師告知這次是他們最後一次會面時,他表現出的錯愕、吃驚再到不斷追問,“為什麼是最後最後一次了”“其實你還會來的對吧”“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喜歡你,不是指男女之間那種,就是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好”,這樣的話語,我将其解讀為,當“關注”被剝奪時的掙紮,當他意識到孤獨感即将回歸生活後,所上演的一次表演式的抗争。這樣的抗争的本質不是為了摧毀什麼,而本質是為了獲得。像岩井俊二的《關于莉莉周的一切》這類,表現青春的坍塌的作品中,用影像精準的捕捉了少年暴力事件時的情緒感受,而本劇則直接用血淋淋的現實告知觀衆,這個社會上的很多人正在經曆一種名為“渴望的錯位”。

包括Jamie在内的許多incel群體,本質上是一個孤獨的群體,他們渴望關注與認可,害怕被回避,但是其尋求關注途徑往往不是成為注意力的争取者,而妄想扮演分配者,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他們總是訴諸暴力。但僅僅了解這個還不夠,本劇最後的落點,在兇殺案13個月後,Jamie父母和姐姐的家庭生活,從父母的對話中,我們也間接的了解到Jamie的父母如何,他接受到的世界如何。

...
父親的此處的回避其實可以看作家庭常态的縮影

“我們能怎麼辦,現在的孩子不就是這樣嗎?誰知道他們躲在房間裡看什麼,也許是小電影什麼的。就像某天我的手機突然跳出一個視頻,那男的在那裡教男人該如何對女人,男人該怎麼做之類的屁話,而我隻是想搜個健身的東西。我們不可能無死角保護。”

“他的暴脾氣跟你一模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又不是我教給他的,難不成真的是我教給他的嗎?”

這段對話的可悲之處在于,其實從Jamie面對心理分析師時從暴怒到冷靜的快速轉換幾乎可以看出,作為父親真的在無意中教給的兒子一些東西。但是更可悲的是,他從來沒意識到這一點。

“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我爸打我打得夠嗆,有時候甚至用皮帶抽,一下一下沒完沒了的抽,以前我就向自己發誓,以後要是我有自己的孩子,我絕對不會這麼做。我絕對不會對我的孩子這麼做,而我做到了不是嗎?我隻是想當一個更好的父親。”

“但真的更好了嗎?”他的自問就像一把切開自己心髒的手術刀讓我實在不忍心責怪,畢竟相比于許多東亞家庭這位父親已經做的很好。但對于原因的讨論仍要繼續。也許家庭是造成悲劇的原因,也許網絡帶壞他更多,這個世界是複雜的,我們無法在一件事情發生後找到一個單一原因然後把一切都推到那個原因上,究竟誰造成了這個13歲男孩的悲劇?背後的答案也許就像《東方快車殺人案》一樣,所有人都是兇手,但永遠不知道,誰捅了那緻命的一刀。

我們唯一能确定的隻有他捅向女孩的刀殺了一個女孩,但是誰殺了他呢?在何時何地呢?也許是在他看到網絡上的incel論壇的時候?也許是當他去踢球踢的不好時捕捉到作為榜樣的父親移開的目光的時候?也許是自我認知為ugly甚至是ugliest的時候?也許是被拒絕交往的時候?也許這些原因都是,但是該怎麼避免呢?似乎孩童教育和青少年犯罪讨論到最後總是一個無解的謎。不知原因,無法解決,往往意味着這些事無可避免,那種有毒的男子氣概揮刀向兩性,向所有人,這也正是為什麼,這個故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
看着讓人心酸無奈的哭戲,正如評論區所說的,“洩氣感”

結尾,父親在Jamie的房間痛哭流涕,他說:“I should have done better.”一個家庭的悲劇到最後,似乎也隻能化作滿面的淚水和一聲聲歎息。

而當父親看向Jamie的姐姐,問及“我們如何生出那麼懂事的女兒?”時,母親回答他:“就和我們生出Jamie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