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演員大鵬最近一次上熱搜,是因為在《演員請就位》中作為主持人不得體的發言。

在大衆的印象中,大鵬一直不算是一個很正面的形象。從十年前的大張偉事情開始,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了群衆“好感線”的邊緣。自私,油膩,沒才華。即使靠着《縫紉機樂隊》扳回了一點點口碑,但幾乎沒有人會把大鵬和藝術二字聯系在一起。
與這個形象形成強烈反差的是,2018年,大鵬的短片《吉祥》獲得金馬獎最佳短片獎,在最後一鏡頭,主角“三舅”王吉祥大喊着文武香貴然後走進二月東北的漫天大雪中時,整個影院的觀衆起立為大鵬鼓掌。在映後談中,一位電影記者問道:“作為一個大衆印象裡的商業片導演,為什麼要想着拍這樣一部文藝片呢?”
2017年,大鵬帶上演員劉陸和自己的劇組,奔向東北老家,想要拍攝一家子過年的情景。他說,自己想要拍一點“天意”,老天爺給什麼,自己就記錄什麼。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大鵬的姥姥突發重病,直接被醫生宣判了死刑。他隻能臨時改變了計劃,把攝影機對向了自己精神失常的三舅。故事之後也就這樣圍繞着家裡的主心骨姥姥去世後,大鵬一家的生活狀況,以及三舅的安置問題展開。
聽起來很像一部記錄片是吧?其實,這部電影本質上是一部僞記錄片,一部直擊自己家庭根源問題的,沒有一點喜劇元素卻在春節前上映并取名為《吉祥如意》這一喜慶片名的僞紀錄片。我相信,大鵬給電影取這個名字并定在春節上映的用意一定是想要盡可能多“騙”一些觀衆到電影院。不幸也幸運的是,我就是其中一個被“騙”進去的觀衆。
在入場前五分鐘,我看了一眼豆瓣評分,8.3,還不錯,但是我還是沒有想到這部電影能帶給我如此巨大的能量。
在這裡我引用一下《迷信至下》的郭連凱老師對這部電影的評價。
我不想捧殺,在我有限的觀影量中,《吉祥如意》确實是沒有任何可供比較的參考系的,說颠覆實驗性,或者電影之神降臨之類的形容或許有些誇張,但也确實是這麼一回事兒。 從鏡頭緩緩拉出,中國電影資料館的那塊銀幕出現之後,這部電影就已經超脫了“電影”的範疇了,大鵬投射了無需懷疑的沉重私人情感去完成了這樣的一次記錄。 所以回到資料館中的那個觀衆提問:大鵬你之前一直是做喜劇的,為什麼會想到要做這樣一部電影呢? 對啊,他原本隻是想拍一下姥姥過年來着。
豆瓣 郭連凱
對啊,他原本隻是想拍一下姥姥過年而已。
這個天意對大鵬來說太殘忍了,但他還是選擇用攝影機記錄下去。另一個天意是,在父親生病後就離開東北十年的女兒王麗麗為姥姥奔喪回家了,她站在鏡頭外,看着演員劉陸扮演自己和父親對戲,在這個瞬間,記錄與虛構,鏡頭外與鏡頭内,拍電影與生活,大鵬同時作為參與者和創作者的身份,都已經交織混沌在了一起,一如主人公三舅的精神狀态。

在電影的高潮階段,也就是年夜飯上,大家開始商量三舅的安置問題。一開始,我相信大鵬是給了劇本的,家人們各自抛出自己的看法,用細密的台詞交代出家人之間或明或暗的關系,可是,聊着聊着,攝影機好像失去了它的約束力,又或者攝影機變成了一個催化劑,大家的言辭開始變得越來越激烈,在說出自己委屈的同時也指責起了各自的不是,直到變成了一場真正的争吵。
而這時坐在席間的,是演員劉陸,她崩潰的大哭起來,對着“家人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沖回隔壁房間,繼續發洩自己的情緒,而坐在她身邊的,是真實的王麗麗,她漠然地刷着手機,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在這一個瞬間,電影之神降臨了。
我們無法真正的理解王麗麗的漠然是怎樣一種情緒,是悲傷,是絕望,還是對離開了近十年的家潛意識裡的逃避,還是三者皆有。這個鏡頭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了,所有的天意在這個瞬間結合在了一起。
在電影的後半段,其實還有一個隐藏的視角,那就是藏在攝影機背後的大鵬。在拍攝這部電影時他一定背負着巨大的壓力,換句話說,是一種創作倫理危機,無論他怎樣的刻意保持自己的不在場,家庭成員身份的存在仍将通過攝影機的每一個毛孔傳遞給觀衆。觀衆們會思考,這個大鵬,是又在耍我們,還是真的有這麼難過呢?這部電影有多少在攝影機下有多少刻意演出來的成分?真實的王麗麗和扮演“王麗麗”的劉陸誰的反應更真實?在電影的最後,我們好像自己也進入了銀幕裡,成為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這部電影的成功一半歸結于天意,一半歸結于大鵬勇敢的拍攝與捕捉。電影之神真實的降臨了,帶給了大鵬一輩子隻有一次的絕好素材,但令人悲傷的是,背後的代價是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在姥姥去世後,大鵬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大聲哭泣,這是不是這個電影商人的又一次表演?攝影機隻是記錄下來了這一切,隻等觀衆自己去判斷。
而在攝影機下,唯一一個真實的人是主人公三舅,他在母親去世時哭泣,在該吃飯的時候吃飯,到點了準時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一天抽兩包煙,他是唯一一個局外人,念叨着“文武香貴,一二四五。”
文武香貴,一二四五,唯獨缺少的,就是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