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三回,金陵城起複賈雨村,榮國府收養林黛玉,賈寶玉與林黛玉在這一回裡見了面,紅樓夢的故事正式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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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初進賈府

前兩回已經有“木石前盟”的鋪墊:神瑛侍者與绛珠仙草因前緣未盡,将一同下凡曆劫。事後我們知道,绛珠草是林黛玉确定無疑,神瑛侍者就是賈寶玉,當然,也有偏門瞎扯神瑛侍者是薛寶钗的(這擁林派是有多看不上賈寶玉哇!)。林黛玉初來賈府,就提到一個癞頭和尚的瘋話: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外,凡有外親,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生。Flag其實在第一回中已經立下了,绛珠仙子的還淚之說:

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到底是講恩義的中國人,直接談情可恥,要談也要扯上報恩,白素貞與許仙的故事也是以報恩開始的。不同于白素貞,绛珠仙子沒有妖精的法力,也不同于織女,沒打算白給人做老婆,隻說要把一生的眼淚還給神瑛侍者,可知寶黛相逢後必有一段纏綿苦戀,是非常偉大的悲劇,悲劇如何開場?與才子佳人型的小說不同,像流傳于世的《西廂記》、《玉簪記》、《白蛇傳》等,都有一見鐘情的套路可循,而曹雪芹并沒有刻意模糊非主角人物和叙事背景,隻為讓兩人來一場驚天動地的初見鐘情。在黛玉抵達賈府的那天,不肯多走一步、多說一句,她忙忙的見了許多人,見過外祖母賈母,見過鳳姐和三春姐妹,也去甯府見過邢夫人,再來到舅母王夫人的榮禧堂,被她仔細叮囑了一番家裡有個混世魔王休要睬他的話。原來這賈寶玉往家廟裡還願去了。而黛玉在揚州時也聽母親提起過表兄,幾乎全都是負面信息:頑劣異常,不愛讀書上進,最喜在内闱和姐妹丫頭們厮混;外祖母又溺愛異常,無人敢管。一直等到晚飯時間,丫頭報寶玉來了,黛玉還心想,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等看時卻原來是這樣一個青年公子:

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黛玉大吃一驚,“倒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何等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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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黛初會,一見如故

那邊寶玉也看黛玉: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兩靥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寶玉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在越劇版紅樓夢裡,此時此刻兩人就要揚眉甩袖開始“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經典唱段。一個唱,隻道他腹内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一個唱,眼前分明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這寶黛初會,宛如高山流水,充滿着茫茫的浮生苦海之中知音重逢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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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知音就是知音,不僅合眼緣,也合脾性。稍後寶玉又問黛玉有玉沒有,衆人都不解,隻黛玉忖度到了回答沒有玉。結果寶玉第一次摔了通靈玉,黛玉落下了兩人見面後的第一次眼淚。她沒有玉,但是很快就要來一個有金的寶钗,塵世的還淚之旅開啟,她的眼淚就要從春流到冬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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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版的薛寶钗初進賈府

《紅樓夢》的并蒂之花《金瓶梅》裡,蘭陵笑笑生也用了一段花團錦繡文字來寫潘金蓮和西門慶的初會。

《金瓶梅》借樹開花從《水浒傳》中的金蓮故事鋪展開來。金蓮二十三歲之前,經曆太豐富:被親母兩次轉賣、幼時于王昭宣府學唱、于張大戶家落身、再嫁與賣炊餅的武大,勾搭小叔武二遭拒。在命運洪流的漩渦裡沉浮,她還來不及喘息,馬上就來到了第二回,俏潘娘簾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說技。這時是三月天,武大照舊出門賣炊餅,金蓮照舊在樓上支起了廉子。人生于她是一場戲,那一方戲台已經搭好,隻等人上場。隔壁的王婆就像死神派出的小鬼,在一側搖着蒲扇魍魍地窺視。而金蓮無知無覺,在廉下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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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版水浒傳,武松和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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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版水浒傳,武松和金蓮

當然她看的是男人。以金蓮的美貌,“芙蓉面冰雪肌”,性格,“十三歲就描眉敷粉打扮得喬模喬樣”,和不能不說悲苦的遭遇,她在塵世上輾轉流落,遇到的也全都是男人。張愛玲筆下的紅玫瑰王嬌蕊,多年後與佟振保重逢,振保笑話她隻能遇到男人。然而金蓮不如嬌憨的交際花嬌蕊,她沒有半分好運氣,在遇見西門慶之前并不曾有過順心日子。這一次,金蓮在廉下看人,剛剛巧支廉子的叉竿打到了一個:“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生的十分浮浪”。她情知自己不是,叉手向那人深深拜了一拜。西門也曲腰還諾,離去時“回頭了七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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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蓮的經典動作

在金蓮以往的人生經曆裡,不論是年老懼内的張大戶,愚鈍老實的武大,還是一出場就披一件猩紅大袈、面對她隻低頭的武松,此刻是獨屬于她的一刻,異樣光彩。這個從樓下路過的與她對拜的人,這一瞬間品貌相當的兩個還沒有後來的種種不堪----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人有意也得到了那人的回應,兩人互拜簡直如龍鳳對舞,也值得看客們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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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頻頻回首

     也許人隻有經曆沒有選擇,金蓮不能出生在書禮簪纓之族,黛玉也不能選擇成為潘裁縫的第六個女孩兒。人在特定的環境隻好做出特定的行為,說一個人的堕落代表全人類的堕落也無可厚非。存在即合理。《金瓶梅》實際上是比《紅樓夢》更悲憫的一部書:它沒有道德高點,隻描出茫茫浮生,衆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