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的幸福與極端的絕望中間隻隔着一片震顫之葉,生活莫不如此?”這是毛姆在其名著中寫下的名言,卻不經意間成為了所有切爾諾貝利人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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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HBO的5集迷你劇《切爾諾貝利》一經播出,就在國内外各大視頻網站和影評界獲得史無前例的一緻好評,為什麼呢?

因為它帶我們回到了33年前,從事故第一線到層層主管,透過一個個普通而又特殊的視角,用最克制,也是最壓抑的手法為我們重新演繹了切爾諾貝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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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從1988年4月26日開始說起,在莫斯科一間老舊的房屋中,一位頭發斑白、面容憔悴的老人對着錄音機緩緩訴說開始,畫面在我們眼前徐徐拉開帷幕。我們可以看到在慘白燈光的照耀下,一個八十年代蘇聯普通家庭内,陳舊的屋内擺設,狹小的室内空間。

痛苦的回憶連同義憤填膺的激動讓他又一次忍不住顫抖,抿兩口水後,他用平靜的語氣開始講述:

“……在切爾諾貝利沒有理智,在那裡發生的一切,之後發生的一切,甚至我們做的好事,所有的一切都是瘋狂的,我已經告訴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了,他們當然不會承認,他們總是這樣做,我知道你會全力以赴的。”

當他欲言又止的說完這番話時,他仿佛知道,這就是結尾了。

老人把桌上一堆錄好的錄音帶,連同剛從錄音機裡拿出的這一帶全部包裹在報紙中。然後迅速來到窗子邊,拉開窗簾的一角,警惕的看了看窗外。随後把錄音帶裝入垃圾桶中,在平靜地外出倒垃圾過程中,乘盯梢的人不注意,把錄音帶藏入一扇窗戶中。

做完這一切,倒完垃圾,他站在昏暗的馬路邊上,顯露出平靜與滿足。

下一幕,還是剛才的老舊房屋,隻是老人看了看時間,抽了根煙,摘下眼鏡,選擇用上吊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位老人,就是本劇的主人公之一,蘇聯著名的無機化學家,蘇聯科學院院士,同時也是切爾諾貝利事故調查委員會主任委員瓦列裡·勒加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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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開場六分鐘,主人公就死了?别急。

回到2年1分鐘前的烏克蘭普裡皮亞季,一名家庭主婦半夜醒來,充滿愛意地看了看仍在床上的丈夫,準備幹家務活,突然閃亮起的火光與随之而來的巨大震動與轟鳴,讓她出神地凝望着窗外。

很快作為消防員的丈夫收到了全員集合的通知,前往核電廠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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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作為剛剛發生火災的核電廠主管負責人的迪亞特洛夫,此刻卻顯得固執而自大,不斷地強調“讓水流入堆芯!”面對屬下工作人員的直言相告“已經沒有堆芯了,堆芯已經爆炸了。”他不以為然,認為僅僅隻是發電箱的故障與局部爆炸,并且不斷命令屬下人員疏通水泵。

而對眼前爆炸事故,更沒有一絲的責任心,面對同事一連串的發問,僅僅隻是輕描淡寫的說出一句“交給消防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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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臉上充滿震驚的同事所說的“堆芯爆炸了!”雖然嘴上不以為然,但心裡充滿疑惑的迪亞特洛夫仍然選擇親自走出控制室查看,當他走到破碎的玻璃窗,望向地面的那一刻,顯然他已經清楚的知道了大概發生了什麼――地面上遍布着破碎的黑色的石墨碎塊,整個核電廠隻有一個地方有石墨,而那就是反應堆芯。這意味着反應堆的确爆炸了,并且裸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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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的是清楚明白事實的迪亞特洛夫,沒有在第一時間告知并組織所有人立即展開行動,而是固執己見,選擇沉默。

他的沉默直接導緻第一時間前來處理事故的消防隊員在沒有任何生化防護措施就進入了事故現場近距離進行滅火作業。

這些消防員成為除了核電廠員工之外的第一批犧牲人員,他們當中幾乎所有人在未來的一周内相繼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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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驚訝不已的是作為一個無時無刻不再運轉的大型核電站,特别是當晚還有實驗活動,而廠内居然沒有完整的監控人員配備,甚至連一個随時監控報數值的标準放射量測定器都沒有,隻有一個手持的小型放射量測定器,而且還顯示了最高數值3.6倫琴。

而就是這麼一個數值,在後來,卻成為了所有相關領導層的救命稻草。

在良知與欲念面前,從身處事故第一線的迪亞諾洛夫到幾個部門主管在聽到和面對事故的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該怎樣處理,不是該這樣挽救,更不是使損害的結果降到最低,而是怎樣才能推脫責任,保住自己的一官半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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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委員會開會時,面對盡快撤離的提議,衆人議論紛紛。

可令人憤懑的是,對待這樣能使民衆第一時間得到最大保護的提議,老邁的能源部長,居然用對國家的熱枕和對信仰的真誠來綁架衆人的思想價值觀,并堅持錯誤的輻射數值,最後用一句“國家的問題交給國家”成為了對自身責任最終的推脫。

為了徹底封決民衆輿論的壓力,甚至還同時作出了封閉城市、切斷電話線的決定,這一系列的極負責任的一通操作,使得從第一線到莫斯科高層會議都沒有人産生過任何異議,都僅僅隻是把事件定性為水箱爆炸事故,從沒有懷疑過3.6這樣極低的數值是否符合一個剛經受過劇烈爆炸的核電廠所應有的數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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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本劇的主角,一個作為學者顧問出席最高層會議的核物理學家,在參會前偶然看到一份報告中,對接觸了黑色礦石的消防員當場受傷昏厥的驚人描述,才清楚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并對以戈爾巴喬夫為首的領導層直言相勸,整個事件到這個時候才出現了一絲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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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躲在地下防核爆室内緊鑼密鼓開會的緊急委員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沒有接受過任何防核輻射演練,并對核洩漏一無所知的當地民衆們處于好奇而無知,在爆炸後的第一時間裡,不是躲在家中或者是開始緊急疏散,而是不約而同的來到了當地離爆炸不遠處的公園近距離的觀賞。

仿佛這場爆炸,就像難得的新年之夜,而這充滿異樣光芒的火焰,就是絕佳的禮花,殊不知,伴随着空氣的流動,核洩漏的塵埃已然四處遍布,他們每個人的人生從這一刻開始,注定變成了一場一代代不斷延續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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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的另一條線,在距離切爾諾貝利九百多公裡的白俄羅斯核能研究所中,一個兢兢業業、高度負責的女科學家意外的測量到了放射值。

然而,當她無比驚恐地來到明斯克的上層部門提議派發碘片、疏散民衆時,卻在觀衆意料之中遭遇到了官僚主義和功利主義的阻撓,大腹便便的部長對待眼前的科學真理嗤之以鼻,斥責她是危言聳聽、散布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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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當臨危受命的勒加索夫随同能源局官員來到切爾諾貝利,通過直升機觀察到了裸露在外的反應堆,可即便如此,當主人公和能源局官員走下飛機,前來迎接的高級工程師和委員會主任仍然大言不慚地說事故已經得到有效的控制,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甚至還對訴說真相的勒加索夫冷嘲熱諷,直到以身試險的将軍親自駕車帶着高區間放射量測定器去爆炸現場進行測量,查明真相。

令人憤怒的是,被士兵帶走的那一刻他們眼中充斥着的依舊不是人性的憐憫,而是對欲念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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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運用高區間放射量測定器測出了高達15000倫琴的放射量後,主人公絕望的提議盡快撤離民衆,在官僚主義作風無比泛濫的年代,對民衆大規模的疏散?顯然是不可能的,但同樣絕望的領導此刻接受了核物理學家的另一個提議,用5000噸硼和沙子來穩定反應堆中的放射性物質。

與此同時蘇聯政府也從阿富汗戰場調集了大量軍隊進行救援,并最終開始大規模疏散民衆,可這樣的行動開展卻是在國際輿論和歐美各國都清楚知道切爾諾貝利事故之下,距離爆炸發生36個小時之後才得以展開。

那麼這究竟是為了蘇聯的國際形象而展開的行動,還是為了人民的福祉而進行的救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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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事件已經得到了有效的解決,然而這僅僅隻是切爾諾貝利危機的開始。

先前的爆炸與大火使得反應堆内部産生了上千噸的石墨與放射性物質的混熔岩漿,而此時反應堆正下方地下室内水池充滿了反應堆洩露的冷卻用水,再加上五千噸的硼與沙子,一旦熔合物與水相遇,産生極強的“蒸汽爆炸”,那麼所有的反應堆洩露物都将會彌漫在空中……屆時,不光是明斯克,不光是白俄羅斯,整個蘇聯,乃至整個歐洲大陸都将成為一片廢土,後果可以說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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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迅速調集上百輛儲水用的消防車輛,迅速抽走了大量積水,然而水池中的大部分水靠消防車是難以徹底排盡的,隻能靠人工進入水池打開閥門進行排水作業。

可這樣的任務,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必死無疑的,當劇中主人公核物理學家想要掩蓋事實,提高報酬,吸引志願者加入行動時,沒有人傻到看不出眼前的一切,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想要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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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和勒加索夫一同處理事故的能源局官員站了出來,明确說出了這項必将犧牲,卻關乎國家生死存亡,不得不做的事情。雖然官員滿嘴說的國家與民族,但眼神裡真正流露出來的是人性的悲憫。

在生命,在人性的感召之下,很快就有三名志願者穿上了全身防護服,義無反顧地走向了一望無盡的黑暗,走向了這趟必将死亡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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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感慨不已的是,劇中存在如此之多劊子手和懦夫的同時,也依然有英雄,那些不斷倒下卻依舊在堅守着崗位的核電廠工人,那些明知繼續下去毫無疑問的會受影響的消防員,那些明知接觸具有高放射性的前線消防員後果卻仍舊堅持的醫生與護士,那些駕駛着直升機義無反顧地對反應堆爆炸處連續不斷投擲硼和沙子的機組成員,更别提在第二集片尾明知一去不複返卻依舊踏上打開水池閥門之路的三名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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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主管實驗的負責人迪亞特洛夫在實驗中規範操作,如果他能在第一時間把所知道的情況迅速報給上級,如果消防隊能夠身穿防化服進行作業,如果民衆能夠在第一時間進行撤離,如果國際科學機構能夠在第一時間介入參與……

然而,事實是并沒有那麼多如果,一層又一層的官僚在本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同時,傷害了自己,同時也使無數因此而死的民衆成為了自己官職生涯的無言墓碑。面對自身的過錯,可怕的是不是不敢承認,而是他們完全沒有敢于承認的勇氣。

“一個人竟然可以擁有無盡的權力來支配他人!這已經不僅僅是欺詐和謊言,這是對無辜人民的戰争!”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白俄羅斯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在她的著作中,曾如此義憤填膺地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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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世間巨大悲劇的醞釀,往往都是在一個人的一念之間。差之毫厘,失之千裡……

整部劇的前兩集,無數鮮活生命就此開始的厄運,已然讓人心痛不已,然而這部劇卻還有短暫而又漫長的三集。

伴随着第二集片尾,當三位勇士身穿着防護服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慢慢走入黑暗,那黑暗中傳回的陣陣回響,如同無數民衆在臨死前的最後幾聲哀鳴,讓人心頭不由的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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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走出壓抑而沉重的電視劇,回顧這段長達33年的曆史,在切爾諾貝利事件之後,雖然時間一直在遠去,記憶似乎會淡忘,但死亡卻仍在繼續。

切爾諾貝利就如同世界的一個傷疤,雖然傷口愈合,但死亡的痛苦,會讓世界永遠為之銘記,因為…這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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