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電影《調音師》由法國短片《調音師》改編而成,它保存了短片的基本故事框架,同時增添了新的故事線索,而結局和短片一樣都屬于令人毛骨悚然的開放式結局。

和短片一樣,阿卡什是一位天才鋼琴師,為了更好地投身于藝術而進行着假裝成盲人的實驗,然而卻無意中攪和進了西米和曼諾拉的殺人事件,自此之後他就陷入了善與惡的糾結之中,而這也是電影版《調音師》和短片主題上最大的區别:它深入地探讨了人類在極端境遇下的善、惡抉擇,從而揭示了在面臨死亡和利益之時人性的黑暗。按照傳統的道德價值判斷标準,在影片的前半部分,阿卡什符合大衆心中的“好人”形象,他雖然說謊自己是個盲人,但并沒有損害他人的利益,他對蘇菲的感情也是真誠的(《調音師》中歌曲對傳達人物心情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阿卡什對蘇菲感情的真誠可以從歌詞和曲調的深情窺見。),甚至在目睹兇殺案之後明明可以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還是選擇去警察局揭露事件真相導緻引火上身,而這也是他悲劇命運的開始。在第一次審問的過程中,他還有過直接指控西米和曼諾拉的幻想,雖然恐懼讓他低頭,但是他還是選擇匿名電話的方式将事件真相告訴了警察。在連續目睹兩起謀殺案之後,他在善惡的抉擇中變得萎靡不振,這體現在他所彈奏的糾結狂亂的曲調之中,體現在他與蘇菲刻意的疏遠(這疏遠大概也是出于真誠的愛)。而在險些成為斯瓦米醫生的器官買賣活動犧牲品之後,惡終于在他心中占了上風。在連續見證了西米殘忍的殺人行為、斯瓦米為了金錢進行非法器官買賣活動之後,他認識到了人心的險惡,認識到了想要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之中生存,善良隻會将自己推向死亡。

然而阿卡什的轉變看似是由環境逼迫的,歸根結底還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的善中一開始就蘊含着惡的萌芽。因此在這部電影中,人性并非是如同斑馬線一樣地黑白分明,而是被蒙了一層塵土,灰蒙蒙得一片。

然而《調音師》之所以獲得如此之多的贊譽并非是由于其主題的深刻,而是其千回百轉的劇情和獨特的叙事方式。如果沒有看過短片《調音師》的話,電影的開頭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一部羅曼蒂克的愛情片,然而劇情在阿卡什偶遇兇殺案開始急轉直下,電影的配樂也由原來的活潑明朗轉向迷亂與緊張,在電影結尾(如果以影片呈現出來的結尾為準的話)劇情又迎來了上揚,即人性和愛的複歸,阿卡什的音樂又再一次變得活潑歡快,在這樣的總體趨勢下,影片中又充滿了突轉,使觀看者始終保持着緊張和驚喜(也可能是驚吓)。

與此同時劇情中又充滿了不确定,從而使本身就跌宕起伏的劇情增添了懸疑和神秘色彩。這首先體現在影片結尾處的“空白”,當阿卡什和斯瓦米載着西米準備進行器官買賣之時,劇情戛然而止,時間軸突然跳轉到了一年後,而這時我們唯一可以見到的是阿卡什又恢複到了以往的樣子,這一年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斯瓦米和西米究竟下場如何?劇情在進行到最緊張的關鍵時刻選擇了留白,這給觀衆提供了進入電影的途徑——人們得以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填補劇情的空白。電影的不确定性除了劇情本身的留白之外,還在于其叙事的不确定性。在電影結尾,阿卡什向蘇菲講述了事件的結局——斯瓦米被西米殺死,西米因車禍而死,而阿卡什依靠自己的善良活了下來。然而這一結局本身就是令人疑惑的,首先暫且不論導緻西米車禍的原因——一隻飛來的死兔子——看起來是多麼得難以置信,也不深究原本狠毒的西米怎麼會突然善心大發放他走,就隻是看對這結局的叙述本身就足以讓我們産生懷疑,一個盲人是如何對事件的細枝末節叙述得如此清晰的而邏輯分明的?而電影結尾處他踢開的易拉罐似乎也證明了他現在已經恢複了光明,因此很多觀衆都認為他向蘇菲說了謊,目的是為了标榜自己的善良,這種解讀是合理的。

同時由于其他視角(如西米、斯瓦米)的缺席,對于影片結局的解讀是無法驗證的,也是開放的。不知道有多少觀衆還記得影片的開頭就是阿卡什叙述中的獵手獵殺兔子的場景,伴随着一聲槍響,《調音師》的“正片”才開始,若按照我們之前的解讀,兔子事件本身或許就是阿卡什虛構的,這是否可以理解為影片并非全知全能視角叙述,而是一個由阿卡什講述“故事”呢?如此一來,影片的真實性指向虛無,阿卡什的形象也會被重新估量。

我以為影片的不确定性最終并不能指向一個确定的真相,正如我們之前分析的,影片的結局并非由一個客觀公允的視角所提供的。然而這種不确定性卻能充分激發觀衆的創造力和想象力,因此可以說,有多少觀衆,就有多少版本的《調音師》,而觀衆對其進行二次創造的過程,也正是觀影的樂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