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級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以“定義不一樣的女團,打破社會對30歲以上女性的偏見”為宗旨,掀起了一場對女團标準和女性魅力的重審浪潮。長期以來,女團形式幾乎是千人一面、整齊劃一的代名詞,女性世界的舞台中心也獨屬于青春貌美的少女們。但《浪姐》的橫空出世,似乎高聲宣告着這些主流審美的撼動和轉變。

與一般選秀節目的素人相比,《浪姐》的三十位姐姐都已在各自的領域有所成就。她們心态輕松、知性大方,能有話直說,大膽抛出質疑,言談舉止間散發出經歲月沉澱方可擁有的成熟、灑脫、自信和淡然。甯靜、張雨绮等幾位大咖的豪爽架勢,更讓觀衆過足了藐視規則和不按常理出牌的瘾。但最根本的是,這些姐姐無論當紅還是隐沒,順遂還是曲折,孑然一身亦或是為人妻母,她們都接納和欣賞真實的自己,仍在積極探索人生的無限可能性。姐姐們的狀态讓觀衆感慨到,年齡的上升未必隻能悲觀地挂鈎于膠原蛋白和活力的褪去,它可以是智慧、内涵和魅力的積累标尺。

這些自帶人生閱曆和人格魅力的姐姐本身就是最大看點。首秀階段我們大飽眼福,三十位姐姐沒有包袱地在舞台上展現最具個人風格、最自在舒适的表演。這一場首秀成為節目的經典高光期,這時的姐姐們尚未受到束縛和壓力,全是一股子真實灑脫勁兒。她們享受舞台的忘我之境、出錯後的淡然、挑戰新領域的勇氣、甚至是那份憨直和怯場,都是獨特而迷人的。這一場不可複制的表演向我們傳達出一個寶貴的價值觀:精确無誤的出彩固然應當贊歎,但真實可愛的不完美也值得包容和欣賞。當我們适當越過表演水平而關注到人格精神層面時,我們就會發現,女性魅力原來可以如此多元、豐富、不成标準。

但節目組很快擺出莊家的架勢,嚴正亮出了“挑選女團”的最終目的。一頓頓讓人錯愕不解的評判之詞朝台上台下的狂歡潑了一盆冷水,杜華女士端着一套刻闆傳統的女團标準,使得有個性甚至實力出衆的阿朵、許飛、丁當等人受到冷落,而被青睐的依然是外形靓麗、唱跳火辣的吸睛選手。一時間,觀衆們開始質疑這個節目的立意和宗旨,對杜華進行了群起不絕的攻擊和唾棄。

然而先暫時不談最後的走勢,《浪姐》到第一次公演之前,都還處于讓人眼前一亮的高光上升期。姐姐們第一次訓練組團的階段确實展現了不凡的實力和頑強的意志,原本各有想法的姐姐們都齊心投入其中,拿出從零開始的謙遜、走出舒适圈的勇氣,像尚未出道的少女一般充滿好奇、活力十足地探索着這種團體表演模式。一部分姐姐在逐漸克服體力、突破風格和調整心态的過程中,确實很好地體現了“乘風破浪”和“無限可能”的精神品質。第一次公演我們驚喜地看到她們短期内的巨大成長,姐姐們在保留特色和突破自我中完美調适,在一枝獨秀和百花齊放中找到平衡。《浪姐》這時的廣泛好評,正是因為它激發出了姐姐們潛在的美、生命力和可能性,也提供了一種似乎可行的另類女團模式。

但讓人失望的是,《浪姐》這種讓人耳目一新又勵志振奮的觀感,似乎至此已達巅峰。二公三公四公下來便迅速可見節目宗旨的變味和墜落。賽制慢慢暴露出一把标尺量一片森林的狹隘性,不合理的競争逐漸消解了理想和情懷。不少原本精力充沛、自信灑脫的姐姐們,經過接二連三的體能消耗和賽制刺激後,都鋒芒銳減,顯出疲态。她們開始在意能否留下,甯願挑戰弱項,也要朝着觀衆喜歡的類型去靠攏。

一輪又一輪的淘汰名單告訴我們,《浪姐》最初參賽陣容中所體現出的對女性多元化的包容不過是鏡花水月。被淘汰的不女也不團的許飛、知名度不高的朱婧汐、功力一流但不太讨喜的丁當、50歲的鐘麗缇、别具風格的阿朵們,都恰恰是那些“不符合主流”的姐姐。如果最後剩下的都是原本就符合傳統女團标準的選手,那麼《浪姐》的所謂現象級突破意義又在哪裡?這些陪跑的淘汰選手,難道是來進一步印證資本力量和主流審美固若金湯而萬難打破的殘酷事實嗎?

《浪姐》“無懼年齡”這一最大立意也起了尖刻的諷刺意味。這群姐姐的深受喜愛,實際上有另一套隐藏條件。細加觀察就可以發現,節目中三十出頭的那些姐姐全部有着20歲的青春美麗,而幾位大齡姐姐也無一不保持着年輕的狀态和不走樣的身材。換言之,觀衆能包容的是生理年齡的虛數,背後卻是更苛刻的逆生理要求。節目并沒有體現出對大齡女性更包容、更開放的審美,所謂“三十而骊”,不過是一群努力凍齡、緊跟時代審美變化的高度自律者而已。

還在持續播出的《浪姐》依然受到高度關注,但顯而易見,舊瓶裝新酒的節目組既沒能“颠覆傳統女團形式”,也沒能真正“發掘女性的多元魅力”,陷入了一種履式陳舊、同時迫人削足的雙重困境。這種高立意、低走向的困境,是節目本身的矛盾設計所必然導緻的。一方面,節目組突破性地請來了各有千秋的大齡姐姐,但在賽制設計和價值觀采用上又與傳統女團節目如出一轍。一方面宣揚女性多元化,但選曲風格上卻一次次單一地導向受主流青年歡迎的熱舞勁舞。

比女團範式突破失敗更讓人歎惋的,是一個個原本自信灑脫的姐姐逐漸在身心疲倦中不斷質疑和整改自己,陷入了被定義和被操控的無自覺境地。她們主動去适應規則、迎合觀衆,開始為留下而留下,為表演而表演。彼此之間更是各打算盤,成為臨時利益共同體。

的确,《浪姐》并沒能承擔起改變規則、挖掘女性多元美的偉大使命。一場萬衆期待的滿載理想情懷的革新終是成為資本和娛樂的幻夢。但如果要樂觀看待,節目也并非一無正面意義和欣慰之處。阿朵、朱婧汐等被埋沒的金子畢竟加大了曝光度,一些起初放不開的姐姐也曆練和突破了自己。她們平日的言談和相處之道、備賽過程互幫互助的美好情誼、抽到爛牌也要堅持打好的精神,都給我們帶來一定的榜樣意義。這三十位姐姐無論最終去留如何,于她們自身而言,這依然是一次精彩難忘的寶貴體驗。于廣大觀衆而言,我們還是看到了身為女性能擁有的諸多可能,領略到女性魅力在皮囊之外更恒久珍貴的獨立、知性和成熟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