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作為演員劉亦菲女士影迷朋友的我看完了這部片子。

抛開諸多個人情緒,回歸電影的本質來聊聊這部立于風口浪尖,褒貶不一的電影。

花木蘭,一部橫跨兒童和成人世界的動畫改編電影。不同于作者電影,它沒有小津安二郎式的“戰後日本傳統家庭結構的崩潰”的故事核心,“榻榻米”一般的低角度拍攝視角,沒有讓·雷諾阿對長鏡頭、大景深、複雜的場面調度等電影語言運用的獨特風格,也沒有李安飽含意蘊禅味美學的俊逸東方武俠。它是成熟的類型電影,即——迪士尼公主片。

一部電影好看與否,取決于故事的好壞。

好的故事又是什麼呢?在我看來,好的故事有對一件事兒的建構。

花木蘭在全知視角下展開電影叙事,從木蘭自小上房追雞揭瓦,天賦異禀卻身為女兒身隻能收斂天賦歲月靜好做故事的開啟,到啼笑皆非兩種意識形态激烈撕裂的失敗相親鋪墊,再到柔然舉兵,國将戰,戶戶出男丁守土征兵,花家無嫡,花爸爸雖老骥伏枥卻有心殺敵無力執刀,為盡孝義木蘭替父從軍。再到木蘭的成長,蛻變,涅槃,回歸。這一系列事件組織成了連貫而真實的叙事,具有明确的向前的線性發展過程。叙事中的這些事件是自發的,自然的,在自然的叙事事件裡這一切都是準備好的,有明确的目的性及預示性,沒有什麼出乎意料。恰是這些沒有過多懸疑的叙事,在當下觀衆對劇情九曲十八彎反轉再翻轉的訴求裡可能會顯得有些直白。

這時我們應該再次把焦點聚集在,對《花木蘭》這部影片的類型探讨上。它不需要複雜的情節構建,迪士尼式的情節邏輯讓它的故事内核鎖定在,萬變不離其宗的公主片的濃厚童話意識裡。它是英雄的,純粹的,真誠的,向善的。沒有任何高遠的疏離感,撲朔的燒腦感。厚重的曆史使命之于它太過沉重,一個主旨為合家歡的電影不用擔負紀錄片的電影責任。

回歸叙述本能,在三幕式的結構裡,用它優雅,勻稱,簡潔帶着嚴謹的迪氏故事邏輯輕松簡單地講清楚一個小女孩的成長史,講好看了即已完成影片使命。那些獨特的立體感、縱深感和曆史感通通不要考慮,因為它們根本不在迪士尼對公主片定義的範疇裡,越俎代庖地胡亂添加,除了牽強附意令人倍感無趣淺薄外,再無任何裨益。任何一部影片的視點都是有形的,它來自心理和文化,形而上地決定着觀者所見之事的方式。在我看來,解綁文化輸出這個高大概念,觀影體驗更佳。

我時常想,電影呈現的那方世界到底是現實,還是虛幻。好似一個不醒的夢,夢裡彩蝶翩跹,是我在做夢還是夢在做我?而事實上,電影,這個宏大而幻妙的夢媒介,是無比現實清醒的。電影必須講述現實,生活和銀幕之間不能有斷裂的間隙。要讓間隙蕩然無存,電影裡場面調度顯得尤為重要。《花木蘭》裡有很多表現主義的布景,郁郁蔥蔥的草地,真實搭建的土樓建築群,媒婆門上的對聯,濃烈的紅黃色調在廣角鏡頭的呈現下讓觀者産生質樸而壓抑的視覺共情。希區柯克喜歡用場地來注釋人物和情節,《花木蘭》中的媒婆主持的相親橋段亦然,媒婆誇張的妝容,木蘭诙諧的無奈都在土樓的那間特定房間裡笑倒一片。我很喜歡這段,完全不存在任何醜化之嫌。

布景裡的道具和物件,無論是掉落跌碎完成了特技雜耍任務的茶杯,有情人成眷屬啥啥啥的對聯,特效一百分的雞,兔,那隻皺皺巴巴爛了一半的蘋果,巍峨的雪山,細緻可見裂痕的冰河,壯美的丹霞地貌,以及那隻被瘋狂吐槽的鳳凰,這些生命體和無生命體的混合疊加各異其趣,使得一切像皆栩栩如生。

除了布景透出的細膩質地,《花木蘭》的布光更值得一誇。兩個場景的打光讓我倍覺驚豔,一場來自宮殿裡李連傑飾演的皇上初現時的低照度打光,他的臉從黑暗中漸次明亮,肅穆威嚴,人物氣質立馬支棱起來,無論出不出招,你爸爸就是你爸爸。另一場還是宮殿這個場景,鞏皇飾演的仙娘隐匿在黑暗裡倏然乍現,一束自上而下暈散的光,把木蘭的訝異情緒烘托到了沸點。同樣的場景,不同場次迥然不同的打光,我看到了驚喜和誠意。

世界是斑斓的,電影也是。紅,黃構成了電影《花木蘭》的整體着色基調。香料紛飛氤氲屏幕的那一瞬猶如打散的彩虹,仿佛伸手可觸,又仿覺異香萦繞,眼耳口鼻舌身意啊,聲畫世界通感了六識五覺,顔色在影片裡被賦予了生命,不得不感慨,這是影像的魅力。

從剪輯的角度看,不論是準确的定場鏡頭還是趨于穩定的連貫性剪輯,在動作順接和場景過度裡都有條不紊地進行,沒有驚豔沒有過多的诟病,不功不過。

我最想讨論的是演員的表演。

在分析影片的時候,很多人,我說的是很多人,泛指特指很多人,酷愛混淆真實人物,演員和角色。演員即是原罪論叫嚣塵上,他/她們無法區别角色和人物,帶着偏頗和成見定義表演,以有色眼鏡觀景很難看見真色。

劉亦菲,一個虔誠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踐行學員。讓我們來慢慢品評一下她在《花木蘭》裡的表演。

騎着黑風雀躍而至,滿面年少意氣的少女來了,這個畫面鮮活承接了之前上房揭瓦的淘氣小木蘭,感慨啊這孩子長大了。這個片段我将劉亦菲給予木蘭的人物诠釋定義為,不谙世事的純稚。

表演,需要信念和真實感。出場戲完成度,十分。

歡脫回家,邊奔向洗手盆,邊噼裡啪啦一通兔兔論,這裡的步伐是跳躍的,孩子氣的,是木蘭前期性格和年齡的寫照。木蘭媽媽打斷她的話,将安排相親的人生步驟知會她,是知會不是商量。木蘭停住她的話,眸光安靜了下來,是的,是眸光靜了,失去了之前的鮮活和生動,從熠熠發光到黯然,這一系列的眼技起承轉合得自然,不是玉碎那般濃烈的刺痛感,仿是一束光消失在你我眼前,幽幽傳來一聲歎息磕在心間的隐痛,酥麻了每一寸肌理,真實而惋惜。如果表演停留在這個層面,木蘭的性格塑造隻有少女的嬌憨純粹而缺少了點什麼,是不完整的。劉亦菲讓她不完整了麼?當然沒有。木蘭收斂情緒,緩緩坐下來,語氣柔緩卻堅毅,眼神亦是帶着肯定地說出台詞,她會為家人帶來榮耀。這一系列的情緒轉換,用眼神,用肢體語言,用台詞诠釋得很靈動。

木蘭相親前的化妝,一張任人擺布的臉,有情緒麼,有!骨碌碌轉的大眼睛,各種穿衣服紮粽子般拉扯時的小别扭小不适。木蘭端起銅鏡凝視自己的鏡中顔,這些靈動的小表情凝結了,她的心緒有多少委屈多少隐忍都斂下了。這個細節演員拿捏準确了麼?當然!相親時的抓蟲鬧騰就更不用說了,活脫脫一小鬧娃,你變了你沒變,花·依然能上房揭瓦·木·但爹不打·蘭,是你是你就是你。

從見爹無力執劍,到親手執劍,再到拜别祖先收劍入鞘,這三段的情緒轉換遞進了堅韌,這是演員的表演層次。看到這裡我默默在心裡攢着勁,像極了看着女兒從蹒跚學步到向前奔跑的老父親。照着這個情緒脈絡,劉亦菲的表現會往精彩裡一路狂奔。

演員從劇本的故事裡獲得角色的生活 ,演員的内心力量要呈現出角色的基調,人物色彩,内心深處的想法及情緒,演員的内心元素往前方走得越遠,它們前進的連接線就結合得越緊密。木蘭和劉亦菲有多少密不可分的線性連接?當我看到董将軍意欲招她為婿,她嘴角泛上的那泓情緒多姿的笑意。當我看到她面對仙娘一聲又一聲你是誰的诘問,一遍又一遍回答她是花軍,從聲若洪鐘到音節微顫。當我看到她跪倒在山頂放聲大哭,周身抽搐痛不可抑仍未絕望。當我看到她詞句铿锵說出她是花木蘭,當我看見她無懼無畏沖鋒陣前舍生忘死。她交足赤忱,滿分完成了人物的成長,我相信了她就是花木蘭。

全載内部創造情緒的劉亦菲文戲滿分,無甚可挑。

所有行雲流水的打戲背後是一次次的受傷,隻是劉亦菲從未賣慘,她不賣慘我也就默默心疼,一筆帶過吧!

本不想着筆墨聊網上诟病無數的,木蘭和仙娘最後一段死别戲,木蘭情緒木納的言論。想了又想還是說兩句吧,亦敵亦友的敵人為自己死去了,正常人的反應都是突然和震撼的,來不及過多渲染情緒的反應才是最合理的反應。關于劉亦菲眼神空洞呆滞的無稽論述,一幀幀閱覽過她所有影片的剪刀手,我,告訴你,她眼神清澈靈動細膩,從未呆更不滞,偶爾稚和憨罷了!

成人世界需不需要簡單不粗暴的童話,我想,當然是需要的。當生存碾壓生活,呼吸都帶着厭世的疲倦,會不會幻想自己成為另一個平行世界裡平凡卻傳奇的英雄?看看花木蘭吧,她就是這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