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可每當想起林妹妹來,不知為何,便是陳曉旭的模樣。每個人來到世間都有她的使命,上天造就了陳曉旭這樣一個人,仿佛就是為了派她來完成林黛玉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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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紅樓夢》在全國海選演員,19歲的陳曉旭給導演王扶林寄出一封信,信中放了一張照片,照片背後還附着她寫的一首小詩:

我是一朵柳絮

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因為父母把我過早地遺棄

我便和春風結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的家在哪裡

願春風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

我要給大地的角落帶去春的消息

我是一朵柳絮

生來無憂又無慮

我的爸爸是廣闊的天空

我的媽媽是無垠的大地

據說她在信裡宣稱“我天生就是來演林黛玉的”,不怪她有這樣的自信。古典的瓜子臉,清麗的眉眼,一看就宛如從大觀園中走出的女子。性格也像黛玉,從小就孤單敏感,隻愛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十九年來,我一直像蠶兒一樣躲在自己編織的世界裡做自己故事中的女主角,全不管外面是個怎樣的世界。”她最喜歡的書是《紅樓夢》和《簡·愛》,她也是當時《紅樓夢》選角中唯一一個讀過原著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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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她似乎生來就和黛玉有緣,母親懷她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白胡子的老頭對自己說,你若生了個女兒,得起名叫作“棻”。“棻”的意思是有香氣的草木,而林妹妹的前身,恰恰就是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常常自許為“草木人”。父親覺得“棻”字太冷僻,就給在清晨出生的她取名叫“曉旭”,希望她能擁有朝陽一樣明亮絢爛的人生。

可她天生憂郁,十四歲就寫出了《柳絮》這樣悲悲切切的詩來,巧的是,黛玉正好也是以“詠絮”而聞名的。她筆下那飄零在春天裡的柳絮,多像黛玉在詠絮詞中所寫的那樣: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憑着這份古典氣質,也憑着這份才情,她打動了導演,順利進入了劇組的演員培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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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選角,不像現在光看相貌,也得看心形氣質。培訓班一開始,還沒有定誰會演哪個角色,陳曉旭偷偷問同屋的女孩:“你看我應該試哪一個女孩坦率地回答說:“你不應該試小姐,你看上去發育還沒成熟。”

導演王扶林也委婉地問過她:“如果不演林黛玉,換一個其他角色演,怎麼樣?”

她堅定地說:“我就是林黛玉,如果去演其他角色,觀衆會說林黛玉去演其他角色了。”

選角開始了,她的成績并不理想,排在黛玉候選人的第三名,前兩名分别是張蕾和張靜林。論楚楚可憐,她也許不如張蕾,論容貌秀麗,她也不比張靜林強,可勝在綜合素質出衆,劇組美女雖多,卻機幾乎沒有一個人像她集美貌、才華、聰慧于一身。

果然,她将前面兩位候選人PK了下去,張蕾演了秦可卿,張靜林演了晴雯,她則如願以償飾演了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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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拍了三年,這三年,是她人生中最美妙的時光,正如她在《夢裡三年》中所寫的那樣“我擁有無數個美麗的夢,最美的一個是從這裡開始的。”

拍攝時,為了更加入戲,每個人都在有意接近那個逝去的時代。演小姐的整天在一起學習琴棋書畫,演丫鬟的則練習請安跪拜等各種禮節。為了演好黛玉,陳曉旭把自己整個身心都沉浸了進去,她跑到中央音樂學院拜師學古琴,一曲《流水》彈得像模像樣。她用戲中的台詞和同伴對話,笑被毛毛蟲吓得從樹上爬下來的姑娘“原來也是個銀樣镴槍頭”。

再美的夢也有醒的一天,三年後,戲拍完了,一部《紅樓夢》萬人空巷,她們都從無名之輩成了街知巷聞的大明星。很多人待在夢裡不肯醒來:飾演妙玉的姬賠傑改名叫姬玉,後來真的信了佛;演晴雯的張靜林為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叫安雯,嫁給了著名音樂人蘇越,唱了一首很有名的《月滿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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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入戲最深的那一個,戲演完了,還當自己是紅樓夢中人。沒什麼人找她拍戲,有三年時間,她除了演過《家春秋》中的梅表姐外,再沒有接到過任何工作。她那種清高而棱角分明的性格,實在不适合混娛樂圈。那幾年很苦,不停搬家,經濟上也很拮據,仿佛失去了依傍的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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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巧合,她進了廣告這一行,繼而創立了世邦廣告公司,公司接的第一筆單是拜她的名氣所賜,合作方也是紅樓迷,相信“林黛玉不會騙我的”。

她的才情和名聲,确實給廣告公司增色不少,她曾給五糧春寫過這樣一段廣告詞:

她系出名門,麗質天成,秀其外而絕無奢華,慧其中卻内蘊悠遠;壯士為主灑淚,英雄為主牽情。個中滋味,盡在五糧春。名門之秀,五糧春。

如今,這句廣告詞“名門之秀,五糧春”幾乎已經和五糧液這個老品牌一樣深入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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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公司年營業額最高達到過2億,因此她也成了人們心中的億萬富翁。知乎上有個網友在她去世後進了那間公司,發現公司裡高層領導們個個溫文儒雅,風度翩翩,不論對誰說話,語聲低而清晰,聲量從不提高,那樣的企業文化,在其他公司再難找到。

我常常想,如果林妹妹生在現代,有機會出去闖蕩的話,成就應該不在曉旭之下吧。人們常把林黛玉想得過于柔弱,其實早就有人指出,黛玉很有經濟頭腦,理應是個一等一的理财管家高手。

曉旭比黛玉幸運的是,感情上還算是順風順水。她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叫畢彥君,在《大宅門》中演過白二爺,曾有人問20多歲的畢彥君為什麼還不找女朋友,他回答說“我在等我的小姑娘長大呢”。她參加《紅樓夢》的選角,也是受畢彥君所激。拍完《紅樓夢》後,他們就結婚了,可惜很快就因性格不合離婚了。

第二任丈夫叫郝彤。是個身高一米八三的帥氣男生,也是他闖蕩廣告界的得力伴侶。他真的愛她,在她出家之後,也剃度出了家,踐行了寶哥哥對林妹妹的誓言“你死了,我就作和尚去!”

在成功轉型之後,多少人奉陳曉旭為“人生赢家”,可她并不快樂,她是那種喜歡追尋生命終極意義的人,在無限的繁華和熱鬧中仍然倍感冷清。《紅樓夢》中人20年後再聚,她始終淡淡的,不和其他演員過分親熱,在和歐陽奮強同台時,他們連擁抱都沒有,可分别走下台時,都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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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還是喜歡人們叫她林黛玉,她那麼愛美,而《紅樓夢》恰恰記取了她最美的樣子。

這之後,就是一連串的壞消息,聽說她患了乳腺癌,聽說她拒絕開刀化療,聽說她放下一切出家了。

她的病原本并非無藥可醫,父親勸她做手術,她說:“假如說動手術做化療能治好,或者是不用這個就死亡,那我選擇死亡。”

演過襲人的袁玫評價她說:“她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心中充滿了浪漫,充滿了世上一切的美好,而且她的個性裡有着一種非常堅定的東西。”

這多像林妹妹啊,她和林妹妹一樣偏執,林妹妹執着于情,她則執着于完美。這樣的執着在旁人看來是非理性的,她們卻義無反顧。

人們愛把她和黛玉的死,都歸結于宿命,其實所謂宿命,無非是一個人的天性。人總是難以抗拒她與生俱來的天性,所以癡情的黛玉注定要以身殉情,而愛美的她注定要以身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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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親人們在她的屋外擺滿了梅花,這樣她從窗子中望出去的時候,就能看到滿樹花開,她在花香中永遠地閉上雙眼。

一朝春盡紅顔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若幹年前,當她在一地紅紅白白的落花中吟出這句詩時,可曾想到,這已經預言了她一生的結局。

這樣的一生,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可以重來,她還會願意傾盡全力去演繹林黛玉,并在餘生都将自己活成林妹妹的模樣嗎?

回到《紅樓夢》的開端,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誡靈性已通、凡心正熾的靈石:凡間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樂極生悲,人非物換,刀頭一夢,萬境歸空,你還去嗎?頑石點頭:我要去。

我想,如果有人問她,你這一世注定要遭受情愛的波折,病痛的折磨,那麼你還願意去這塵世一趟嗎?她一定會像頑石一樣點頭。

生命的意義,從來不在于結局如何,而在于經曆了什麼。她擁有過非常豐富的人生,就像一朵花,開的時候拼盡全力去盛開,從枝頭掉下來時也幹脆利落,不做過多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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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世後,紅學家馮其庸寫了一首詩悼念她:

草草繁華過眼身,

夢中影裡盡非真。

如今覓得真香土,

永入仙鄉出凡塵。

她這一生,像做了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也去了另一個地方。質本潔來還潔去,這樣的結局,并不算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