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關心的主要問題是:何謂真實?我甚至質疑這個宇宙,我想知道是否它是真實的,我想知道是否我們都是真實的!”菲利普·迪克在他的著作中這樣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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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該如何定義一個人是否具有靈魂?經曆了正常的出生、成長與發育的人和由現代科技編程制作,一誕生就具有各種特殊用途的複制人,究竟哪一個才更像是人呢?

人究竟有沒有權力去扮演一個上帝的角色創造屬于自己的造物,當原本受人壓迫的複制人為了争取自身權利而反抗,當政府面對失控局面而選擇對複制人大開殺戒,究竟誰對誰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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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判斷一個人究竟是人還是複制人的測試,最後卻成了斷頭台的擺錘,成了殺人機器的啟動按鈕。

随着影片《銀翼殺手》故事的發展,在哈裡森·福特扮演的銀翼殺手戴克追殺之下,這些被泰瑞公司渲染成無惡不作,引起公衆恐慌的複制人,一個接着一個被槍殺。

令人深思的是,他們其實并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他們同樣有着正常人的思想與情感,同樣渴望着自由與生命,他們來到地球也僅僅隻是為了能夠親眼看一看那些被塞入他們程序中的“記憶”發生的地方,并延續自己行将結束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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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使這些複制人能夠變得更有情感,更加像人,泰瑞公司賦予了他們情感與記憶。同時為了适應工作需求,這些複制人在誕生之前就有着各自的能力設定,也同時為他們定下了死亡的時間。

生來注定低人一等,像《悲慘世界》中的冉阿讓一樣做着暗無天日的苦力,心中還被造物主安下了對過去的美好回憶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等到他們自我覺悟,想要尋回夢想中的一切,踏上地球之旅時,卻成為了他們身陷囹圄,走向悲劇的開始。

如果本就注定是要将他們作為機器一般任人驅使,做牛做馬,那為什麼還要賦予他們情感和思考的能力?讓他們為了自己必死的命運而苦苦掙紮在心靈的邊緣。當一個個同伴倒在造物者的槍口之下,又有誰能夠像他們一樣,如此真實而确切的像人一般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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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誰才是有着真正靈魂的人?冷酷無情的殺手,忠于體制的警察,追逐利益的泰勒公司……

在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自由人與上等人身上,主人公戴克漸漸迷失了自我與方向,他在這些通過了區别人與複制人測試的人類身上找不到絲毫的人性,而他所追殺的這些複制人卻在逃亡的過程之中為他展現出人性最可貴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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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戴克看到他所追殺的複制人頭目洛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甯願犧牲自己,拯救他的生命,他徹底明白了眼前的這些複制人和他一樣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自己和他們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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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寂的雨夜,面對眼前昏暗無比的世界,面對即将到來的死亡,洛伊撲倒在地,望向天空中那似夢非夢般展翅翺翔的白鴿……

那一刻,他神色凝重,卻在淋落于臉龐的雨滴中,感受這一生中唯一一次靜谧的自由。

這時的他比電影中所有的人類都更具有人性,更富有着自己細膩而動人的情感,他仿佛像是被赤身裸體緊綁在十字架上的聖靈基督,降臨世上,本想帶給人類,帶給自己的複制人同胞們以希望,卻最終成為了世間紛争的犧牲品,但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挽救戴克的靈魂,把對未來的希望傳遞了下去,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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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你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戰船在獵戶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燒,我看着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些時刻,終将随時間消逝,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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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開場之時,伴随着主人公乘坐的空中警車飛越街道,飛過末日般迷離的城市建築,造物者泰勒公司龐大而宏偉的金字塔建築徐徐展現在觀衆們面前,然而在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昏暗之中,在巨型廢棄垃圾場般的城市廢墟中,這個金字塔絲毫沒有一絲美麗而動人的視覺觸感,反而表現出令人厭惡的冰冷與絕望,金字塔的高聳入雲仿佛象征的是卑劣不堪的現實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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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漫、充斥于畫面中的城市廢墟與無時無刻不在嘩嘩作響的雨霧,烘托着末日氛圍,表現出人性的冷漠與孤獨與極端生存環境之下窮途末路的人類命運。

這樣的背景設置,在當時,幾乎稱得上是史無前例,為後來賽德朋克影視作品的發展定下了基調,成為影視上的經典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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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作為二戰解析了德國情報密碼系統的功臣艾倫·麥席森·圖靈提出了著名的“圖靈測試”:如果一台機器能夠與人類展開對話(通過電傳設備)而不能被辨别出其機器身份,那麼稱這台機器具有智能。

同年,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他的科幻小說集《我,機器人》引言中,明确提出“機器人三大定律”,三大定律相互制約,堪稱完美,為後世科幻小說與人工智能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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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攻殼機動隊》、《黑客帝國》中,大多是關于機器如何成為人,并作為一個人的人性思考。

在《銀翼殺手》中,我們所看到更多的則是關于我是誰,我要成為誰的探讨?最終伴随着死亡的降臨,洛伊明晰了對自己是誰,要成為誰的思考,殘酷而凜冽的人類并不是自己所期望成為的人,如果死亡比活在這樣的世界中會更加解脫,更加自由,那徒然延續的生命又有什麼價值與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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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銀翼殺手》在電影院正式放映的版本結尾是戴克回到家中,帶着本該遭遇不幸的複制人瑞秋沉迷愛情,一同亡命天涯,這樣幸福而圓滿的結局在後來卻遭遇了影迷們的抵制。這樣一部帶有深刻哲學議題與現實意味的電影,不應該有着這樣毀壞前面所有鋪墊的結尾。

直到2007年,在重新發行的導演剪輯版電影中,那個曾經在80年代初拍出這部傳世奇作的一代“科幻教父”雷德利·斯科特最終給了影迷們一個滿意的交代與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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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輯版的結尾,當剛從洛伊死亡現場回來的戴克急匆匆帶着瑞秋走出房門的那一刻,戴克瞥見并拾起了過道上那一個被壓褶過的白色獨角獸折紙,蓦然回憶起自己那個以殺戮“複制人”為己任的同事,常常會在出手之前在複制人居所前放下一個獨角獸折紙,而萦繞在自己睡夢中的獨角獸此時也讓戴克越發明晰自己的身份――複制人。

多麼滑稽而沉重的悲劇,一個以殺複制人為己任的銀翼殺手,最終到頭來自己卻是一個複制人,而自己所殺的那麼多複制人竟然是自己的同胞,在洛伊死亡觸動之下深受感染的戴克,此刻完完全全的愣住了,長久以來所堅信的價值觀念和生活都是謊言,而自己就是謊言中最大的一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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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以後,這樣的自我探尋又一次在末世之中開啟,《銀翼殺手2049》應運而生。

一個同樣和戴克有着複制人身份的銀翼殺手K在一次追捕複制人行動中,開啟了探尋自我身世的旅途。

相同的故事背景,相同的人物設定,相似的人物遭遇,隻是莫名中更多了一份無助中的痛楚。

作為銀翼殺手的K,面對着世間來來往往的惡意與落寞,仍舊孤獨一人繼續着屬于自己的人生旅程。

沒有人會願意成為他生命中另一半的存在,除了他從華萊士公司買回的虛拟女友喬伊,一個隻能從投影棒中展現自己形象的虛拟人物,甚至無法觸碰。

可喬伊卻能夠給予他世間不曾有過的溫暖與善意,即便她不能真正的觸碰到K,她依舊會想要熱情的吻他,甚至在自己即将在投影棒毀滅的時候,對K深情的說一句:“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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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類看來根本不存在靈魂,也根本不會擁有愛情的K與虛拟人有了至深的感情。

同時,為了查明自己是否是出生而來并非人造的,K也執着地踏上了尋找親情的旅程。

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角色使得《銀翼殺手》所要表達的主題又一次來到觀衆面前,什麼才是決定一個人是否具有靈魂的标準,難道是取決于他是人還是複制人嗎?影片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而這樣無言中的答案似乎也深深感動着銀幕前的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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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夢幻,真實存在的自己與并不屬于自己的記憶,這樣的劇情延續着前作的思考與悲劇主題。

在一個接着一個的謊言面前,K表現出的是身為一個複制人面對尖銳的情感浪潮時,手足無措的壓抑與憤懑,可當面對華萊士派來的殺手依然能夠拼盡全力拯救年老的戴克,選擇自己人性的那一面,自己無法決定自己是誰,但卻可以選擇什麼樣的未來,而不是活在别人的定義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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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場雨中鏖戰悄然落幕,當年老的戴克步履蹒跚的走進女兒居所,當K面對怅然若失的坐在雪花飄落的台階之上,這一切的故事終究以他的悲劇而收場,但在失去的悲痛之中,他卻收獲了比身份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和生命本真的感觸,在選擇救出年老的戴克那一刻,他也同時選擇了對靈魂的救贖,選擇了回複于生命本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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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影片中的台詞所言:“我們耗費了太多時間去尋找生命的意義,去尋找自我的靈魂。我們連理解自身都做不到,卻想要觸手未來 去挑戰自然,或許生命本身,就是去聞一朵破碎的黃花,去觸碰拍打着翅膀的蜜蜂,讓煙霧從身旁飄過,讓雪花在手心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