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大火的官攝版百老彙音樂劇《漢密爾頓》,但個人總是對太火的東西總是有所提防,所以一直拖着沒看。在9月開學的第一天,抽了個困得要死的blue Monday的中午,結果看完才知道,這部戲的成功絕非偶然。

一、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必然結果

片頭顯示時間是2016年,那時候正是趕上了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奧巴馬執政的末班車,又是被邀請到白宮演唱,又是在tony獎頒獎典禮時奧巴馬和米歇爾上鏡的錄音帶,一路都有當權政治大佬的各種背書,可謂占盡了“天時”;加之,一方面今年疫情,線下劇場全線癱瘓,大家對戲劇的需求空缺無法彌補,另一方面美國種族事件和民粹主義愈演愈烈,在這樣的情況下,迪士尼線上發布了這部清一水的有色人種演員和創作的舞台劇,可謂是“地利”;最後,《身在高地》的原班創作班底讓主創們的合作可以用朋友間的默契來形容,可謂是“人和”。

二、先鋒的外殼下包裹着美國精神的内核

雖然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但百老彙購票的主要群體卻是40歲以上的至少是中産階級的白人女性,另辟蹊徑的音樂劇在倫敦西區可能行得通,但是百老彙卻是要打個問号的。為了平衡這點,作為移民二代的LMM,嘗試用一些先鋒的元素來平衡美國精神,以自由與平等為信仰和追求,實踐并檢驗着“美國精神”的核心,甚至不經讓觀衆産生了,移民對美國精神的堅持比主流群體更加投入的觀影效果。

通過再現國父的生平,重寫美國的建國曆史,重申了美國性的内核——自由與平等,并從主題和藝術表現手法兩個方面來體現曆史在場的移民對這兩個美國性核心概念的貢獻。

從主題上來說,自由的概念體現在主人公漢密爾頓的上進、美國獨立戰争的正義性和兩黨制建立等情節,以及hamilton與burr渴望創造傳奇并以此來超越生命有限性的意識和hamilton對生命自由的追求;平等的概念體現在以智力平等為基礎的國母形象的刻畫、移民群體的美國化過程及其貢獻的展現,以及人物的曆史意識。

從藝術表現手法來說,自由體現在對非裔文學“意指”傳統以及非裔嘻哈文化的采用,兩種藝術都以社會進步和自由的原動力——一個體性為其核心内容;平等則體現在劇終前由一位女性叙事者體現出來的女性曆史書寫意識和個體能動性,以及這部劇舞台演出時突破常規的選角安排,即選擇由少數族裔演員扮演國父hamilton和其他白人角色,以及同一演員扮演兩個不同的角色等等。

三、接地氣和藝術性的完美結合

《hamilton》之于tony獎,和《寄生蟲》之于奧斯卡,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不像歐洲精英文化的高冷,美國戲劇和電影的一切藝術性都是為大衆服務的。也許是資本主義市場的魔力,也許是美國平民文化的推動,所有美國的戲劇和電影的藝術表現方式都是為了讓觀衆更容易明白和理解,換句話說就是特别的“接地氣”。回到這部劇上,這樣的親民性不僅僅體現在從頭到尾的rap,還有時不時來一下的電音搓碟、應接不暇的脫口秀笑點一般的梗,不斷重複主旨的歌詞、朗朗上口的旋律和韻律等等。以至于從制作延伸到發行,是迪士尼首先在疫情期間劇場全面崩潰的時候,做成了一部音樂劇官攝版的線上發行,因為對于動辄票價100刀以上的百老彙去做線上,聽上去就像一家老牌米其林三星的法餐要去做外賣一樣。如果有人說這就損傷了藝術的純粹性,那我想說藝術的本質不就是要傳遞思想嗎,沒有受衆哪裡來的傳遞呢,所以隻有先讓觀衆接受戲劇、把觀衆帶進劇場,才能談得上對其藝術修養的培養,畢竟擴大分母才能大概率的出分子,有了村上隆才能有更多的安迪·沃霍爾。

但如此接地氣卻沒有影響這部劇的藝術性。作為rap為主的一部音樂劇,弱化了旋律,卻更突出了歌詞,語速極快的rapping似火山爆發一般噴湧而出,據說平均一秒能吐6個單詞,但我看的時候卻并沒有被淹沒在瀑布般的内容裡,歌詞裡的韻律、雙關語、引經據典猶如珍珠一般從泉水裡不斷往外翻湧。韻律上,不單單是單句尾詞押韻,随着rap的節奏連中間氣口也有韻腳,不單單是英文的押韻,還巧妙的用了法語和英文發音區别的韻腳,比如Lafayette出場的一段,

“I dream of life without a monarchy

the unrest in France would lead to 'onarchy

Onarchy? How you say it? How you say it? Oh Anarchy

When I fight I make the other side panicky”。

雙關語上,就必須提到剛開場不久的《my shot》,因為shot本身就是韻腳,更加強了觀衆對shot多義詞的關注,

Lafayette, Mulligan, Laurens :it’s time to take a shot.(試一次、喝一杯、開槍)

Lafayette: when I fight I make the other side panicky with my shot.(子彈)

Mulligan: I’m gonna take a shot.(試一次)

Laurens: have another shot.(喝一杯)

Burr: if you talk you r gonna get shot.(挨槍子兒)

Hamilton: laurens, do not throw away your shot.(子彈)

Hamilton: I am 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機會)。

引經據典上,比如“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還有“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都是出自《獨立宣言》,還有一些是引用了其他作品裡的語言和表達方式,為此官方還出了一個引用列表,在此就不贅述了。

除了歌詞之外,全劇在其他方面的藝術表達也值得關注。

比如舞台舞美,不像我看《phantom》現場那樣fancy(巨大的幔帳瞬間變成交替向下的階梯,台面打開變成了小河之類),這部戲的舞台看此樸素但卻暗藏玄機,在平面台面上實際上是裡外兩圈旋轉舞台,在表達時間和處理人物關系時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當表示時間時,順時針代表正叙,逆時針代表倒叙,尤其是ang的不斷被人稱贊的rewind那段,人物随着旋轉舞台倒轉,讓舞台劇産生了電影倒帶一般的觀感。還有一處旋轉舞台的運用可能是是被忽略的,就是最後hamilton和burr決鬥那場戲中間hamilton的獨白,有人說人在死前總是會像回放電影一般在腦海中閃現自己一生中重要的瞬間,而在這場戲裡,随着舞台的旋轉,和hamilton一生所有重要的人物就像走馬燈一樣出現,仿佛他自己已經有即将死亡的預判,同時也給了觀衆接受主人翁命運結局的心理緩沖區。

比如燈光,當hamilton和jefferson為了治國理念産生分歧時,燈光瞬間變成了半紅半藍,雖然美國開國的時候還沒有兩黨之争,但無疑這裡也暗示着這兩位國父為美國未來的政治制度埋下了伏筆;再比如,喬治三世在約克鎮戰役後二度出場時,表達心情難過特意用了blue一詞,同時場燈也變成了一片藍色,在燈光變色的同時台下觀衆瞬間發出的笑聲也将喬治三世滑稽的形象推向了又一個高潮。

比如編舞,這部劇編舞的一大亮點就是把無形的子彈軌迹可視化、人物化,第一次是在“Stay Alive”開頭,一名英軍士兵遠遠地射擊,“子彈” 從桌前奮筆疾書的hamilton頭上擦過,第二次是在最後hamilton和burr決鬥時,burr射出子彈的瞬間,時間突然靜止,舞台上飾演子彈的演員用極其誇張的舞蹈緩慢前進,随着她的舞步時間流逝也變得極其緩慢,仿佛在看《讓子彈飛》一般,就真的讓子彈飛了。還有,hamilton的性格是橫沖直撞從不讓步,所以他的舞步設計都是走直線的,相對而言Burr的性格猶如他出場時所說的“talk less, smile more”一樣深藏不露,所以其舞步都是曲線,這一直一彎也反襯了二人的性格對比。除此之外,還有Washington給hamilton寫的信,從一層到二層再到一層經過每一個演員手的過程,表現出路途的漫長;約克鎮戰役結束後,舞者們将椅子家具等舉過頭頂,配合着舞台的旋轉,象征着舊社會被摧毀,新社會已經到來,世界在翻天覆地的改變;間諜身份暴露的時候,原本聚集在一起的演員和衣服瞬間被炸飛等等設計,都非常的亮眼。

比如人物,最出彩的莫過于喬治三世,其三次出場用的是同一段主旋律,加之從頭到腳華麗的王冠服飾,一個封建、奢華、古闆、剛愎自用的大英帝國君王形象躍然紙上。但是為了和新世界的美國精神形成對比,LMM把他的每一次出場都做的極富戲劇性、幽默且諷刺。比如,在美國赢得約克鎮戰役之後,喬治三世不高興的說:”cuz when push, becomes to shove, I will kill you friends and family, to remind you of my love”除了歌詞,喬治三世還故意緻敬了queens主唱Freddie的唱腔,在後半段加入了哒哒哒的旋律,活脫脫就是一個不高興了就發脾氣、口無遮攔童言無忌、雖有宏大野心卻又瘋瘋癫癫的小孩子。這種用和内在情緒完全相反的方式去表達情緒的表達方式叫“反向形成”,換句話說就是“反差萌”。再加上對于角色的形象設計,例如貓步、抖肩,都使得這個人物活靈活現,雖然隻出場三次,但已然成為畫龍點睛之筆。

四、線上和線下的艱難選擇

在新冠肺炎在全球肆虐的時候,在線下劇院全線崩潰的時候,《hamilton》線上發行的成功已經是戲劇藝術在疫情時期的最優選擇,不但讓一票難求的戲劇擴大了觀衆基礎,還給觀衆提供即使在劇院裡最好的座位上也無法看到的視角。比如,喬治三世唱歌時直噴口水的搞笑表情,國父們為了自由民主平等而高歌時的眼泛淚光,以及舞台上上帝視角的燈光設計。

但畢竟戲劇是屬于劇場的,觀衆以固定視角對整個舞台的平面掌控,可以在同一時間依據不同觀衆的喜好,選擇關注不同的人物或者舞美細節,這是戲劇觀衆的權利。但是對戲劇電影化的诠釋後,無疑在演員和觀衆之間強行加入了第三者插足,導演、攝像、剪輯師用自己的視角代替了觀衆視角,比如hamilton請burr出面寫文章支持美國新憲法的時候,連續快速的正反打精肉,雖然表現了他們的分歧,但是卻強行将他們分歧的這個既有判斷信息硬塞給了觀衆;再比如,導演在很多群體場面,卻選擇用近距離主觀鏡頭,讓人不免有種被逼迫的感覺;再比如在rewind那場戲,舞台在旋轉,人物在調度,如果在台下固定視角觀看,這個場面應該是因為豐富的變化而很精彩的,但因為在官攝裡加入了鏡頭,一方面因為鏡頭的運動抵消了部分演員和舞台的運動,另一方面因為選擇了台上的中景拍攝,無法讓觀衆獲取全舞台視角,導緻觀看過程中會産生頭暈現象。而這一切無疑都是讓一部優秀的舞台作品減分的地方。

寫到這裡,再談一點可能會被很多人忽視的地方。幾乎所有百老彙劇,尤其是卡司如此龐大的劇,謝幕的時候都是一批一批出來,群舞最先,主演最後。但是這部劇謝幕的時候,是所有人站成一排,同時謝幕。我想無疑是LMM對美國精神也是本劇精神的又一次诠釋,以此來為這部戲劃上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