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羅又講了一個奇幻故事,這次的故事通俗又簡單,人魚之戀。一個被講爛了的類型換了時代背景,換了角色性别,講得稀奇又動人,這個故事毫無疑問是成功的,它在簡單的線性的叙事結構上引發了觀衆漣漪式思考,激起了一層又一層思想浪花,從這個角度來說,它簡單得一點也不簡單。

  從電影的情節内容來看,整篇故事主線講述的就是一個灰姑娘拯救一條人魚的事迹。但有意思的是,電影背景設置在了頗具政治意味的冷戰時期,我們的女主人公伊麗莎作為非傳統故事中的“英雄”,沒有聖美光環,沒有超絕能力,她是一個實打實的普通人,或者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她代表的是普通人中的邊緣人物———一個相貌平平的啞女清潔工,被忽視,被孤立,就連她僅有的兩個朋友,吉爾斯和澤爾達,在時代背景的映襯下,依然是對社會邊緣人物的強調展現。在人物設計的這個層面上,影片表露了對政治、種族、性傾向的諸多隐喻思考。

  電影開場旁白向我們提供了一個走進故事的角度,電影的叙事更側重于伊麗莎的視角而削弱了人魚的主觀表現性。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本可以更為詭秘誘人的超現實風格體現,但從内涵表達角度來說,這卻能讓觀衆更好的理解故事本身,畢竟人類與人類,輕易就能實現更大的認同感和情感共鳴。

  主人公伊麗莎,啞女的人設在電影中是沉默的,但她的種種行為無不體現着反抗。這種生理上的局限性表現的是極權政治下的壓迫與限制,而她的種種行為,又是對冰冷時代的無聲反抗。她作為一個普通人,實在是太普通了,每天的生活日常:起床、煮蛋、洗澡、自慰、工作,常态又普通,在充滿風雲變幻的時代背景裡一成不變的生活着,直到遇上人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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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伊麗莎和人魚怎麼會産生愛情的呢?愛情是個龐大的議題,在這部影片的主旨中也并未過多的側重探究愛情的奇妙與偉大,導演很直接,在影片中有這樣一段對話,伊麗莎用手語向自己的朋友吉爾斯傾吐對人魚的感受,她“說”道:“在他眼中我能看到自己,純粹的自己。”多麼簡單粗暴的一個重點答案啊,看到的是自己,感受到的是什麼?從愛情的角度來說,感受到的是唯一,從心理層面而言,她體會到了認同感,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異類”啊,他們都是孤獨的,人魚的孤獨和無助更甚于伊麗莎。有了心理認同感,在情感層面,便沒有物種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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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正是為什麼,導演安排了一場戲,伊麗莎全裸着走向浴缸中的人魚,即将和他完成真正的身心交融。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在國内院線上映的版本中,我們了不起的後期給主角加上了一條優雅的抹胸浴袍,将伊麗莎作為一個人的選擇硬生生的隔斷了。她的選擇是什麼呢?選擇了從人類世界徹底的走向人魚世界,用人魚的生活方式一絲不挂的融進水中。因為眼前的他,人魚的世界,讓她有了歸屬感,在這個世界中她得到了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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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後來的情節裡,更加強烈的展現了伊麗莎進入人魚世界的瘋狂——将整個浴室用水填滿,充實的自由的包裹着他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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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這個瘋狂的舉動,将吉爾斯的房子淹了,這個因為“醜聞”被解雇的插畫師在打開浴室門的一瞬間看到了他此生見過的最美的畫面。從客觀來說,人魚、伊麗莎在電影當中都是沒有所謂顔值的設定,但通過擁有美術審美的吉爾斯來向觀衆傳達這樣的美麗其實是起到了認同強調作用的,即使沒有吉爾斯的瞠贊,觀衆也早已淪陷在二者結合的聖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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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位懂得欣賞真正愛之美的鄰居好友,巧妙的亦是所謂“邊緣化”的處理。他戀上一位男性餐館服務生,為了能與他說上話見上面,他一次次的去這家餐廳打包難吃的派,在被對方了解實情之後斷然拒絕。這位酒保讓他别再找自己,在傳統認知限制下的愛情是有性别、種族、階級之分的。在這個橋段裡沒有任何的思維導向,導演展現的隻是一種社會現象,服務生的反應和行為在這個時代下是再常态不過了——被未知的事物驚吓後的反擊自保,這兩人作出的自我選擇,都是不具備批判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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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處理非常倫的人魚之戀上,導演并沒有在物種矛盾上做文章,沒有去展現諸如中國式的浸豬籠似的諸人共憤,而是通過旁人寥寥幾處的行為反應去表現超乎時代的包容和理解心。其中最具代表的人物,澤爾達,伊麗莎的同事兼朋友,當她獲知此“八卦”時,隻對人魚的性行為方式産生好奇展開了八卦讨論,就像是日常生活中閨蜜之間再正常不過的話題。在社會地位、職業身份的設計上,澤爾達僅是一個掃廁所的清潔工而已,她的日常工作,她的發洩口,也不過是擦便池時嘟囔抱怨這些政府機要人員把尿漬濺灑得到處都是而已。這種樂趣是“低級”的,但正是這樣一個低級趣味的清潔工,當她得知人魚之戀時也不過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去好奇去八卦,沒有展現一絲對這感情的恐懼、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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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電影可是把時代整整往前倒推了六七十年,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物,一個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社會底層勞動者,在未知面前表現的是探索,而非抗衡。人類發展本該如此。所以說,電影用超現實主義手法表現的是對現實的思考。而在澤爾達身上,我們還能探究到更多的層面,在冷戰這樣一個特殊時期,種族歧視問題嚴峻,澤爾達代表的黑人群體無疑屬于弱勢,她的黑人老公,在家頤指氣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的照顧,強調了男權社會的時代現象,更為諷刺的是,當真正的強權代表理查德介入時,他為自保将秘密像燙手山芋似的扔了出去,表現的還是弱者對強權的臣服。

  愛情故事是必須要有挫折和阻礙的,導演将這一阻礙側重在了政治和人性上,集合這兩點設計了最具代表性的反派理查德。理查德作為政府機要人員,個性殘暴霸道,很直接的就将強權嘴臉刻畫得入木三分了。在這個人物身上,導演也花了不小的心思去潤色渲染。其中有這樣一個刻意的細節:理查德上廁所前洗手,小解後告訴在廁所打掃的伊麗莎:男人上廁所隻洗一次,要麼在之前,要麼在之後,洗兩次的男人是軟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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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理查德屬于第一種。這樣的設計有什麼意味呢?理查德這樣的台詞可能會讓觀衆覺得這個男人不講衛生還做作,但這種做作換一個詞立馬就“高級”起來了,這個詞叫形式感。他走的是什麼流程呢?在碰他的生殖器前,他需要洗手淨化,因為他的生殖器是神聖的,跟他随身不離的警棍一樣,代表的是權勢,而那些上完廁所洗手的男人,在他看來是肮髒的,軟弱的。

  國内影院上映的版本中還删減了理查德和妻子的一段性行為戲。在這個過程中理查德讓妻子保持安靜,這種性癖好在這個人物設計上要表現的還是強權對他人的完全統治,有了這一層鋪墊,在接下來的故事情節中,理查德對啞女伊麗莎表露性趣也就更容易理解了,他渴望對不順從的人施行絕對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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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派的刻畫是很直接的,但電影在“好人”的設計上為觀衆留下了模糊的争議思考點。一直幫助艾麗莎和人魚的博士在身份上本就有雙重性,他為美國政府做實驗研究,實則是蘇聯間諜;他幫助艾麗莎搭救人魚,向組織撒謊;甚至他還指導艾麗莎如何照顧人魚,定期為她送去材料,他察覺威脅,他渴望回到組織。他有人欲,更有自身的善惡觀念行為準則。有意思的是,國語翻譯版本将這樣一個人物的臨終台詞“They just clean”直接翻譯成了“他們是清潔工”,這種操作直接就把人物的設定糊上了一層漿糊。觀衆的内心一定突然懵憧了,前面對這個具有人道主義精神的科學家鋪墊了那麼久,你就給我看這個?人家臉都被打穿了,慘兮兮躺在雨裡被電擊,間諜身份早就被發現了,他還能守口如瓶的報出自己的假名,最後時刻他絲毫沒有表現出求生欲,卻“橫豎橫”的把隊友給賣了?好巧不巧,在疑惑中鏡頭切換至反派去找澤爾達,這下“賣友”便坐實了。“No names, no ranks, they just clean.”我更傾向于他指的是身份清白。否則賦予一個将死之人“嘲笑強權”的解釋實在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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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影片的最後結局,托羅還是一貫的點到為止,給觀衆留下了一定的想象空間。伊麗莎和人魚在水中的設計太巧妙了。上善若水,水是包容的,不被理解的人事物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中是絕對自由的。伊麗莎的一襲紅衣在光影浮沉的綠色漾波包裹下熱烈而絕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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