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秋山暦個人公衆号秋山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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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裡德裡希·威廉·尼采,19世紀歐洲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他的幽靈一直盤旋在歐洲上空。

手冢治蟲的原作與林太郎的改編,是一個與現實極對稱的鏡像結構,其每一個看似飄渺無根的意象皆可在哲學中找到落腳點,而其對曆史/神話的重構又可以激發出新的想象空間。本文旨在以幾組關鍵的對子來剖析尼采哲學的手冢式的再現。

Superhuman/superman

文本中雷德公爵(RED)計劃将“非人(nonhuman)”蒂瑪(Tima)推上超人(superhuman)的椅子,這其中的兩層哲學隐喻極精彩。

首先,如果回到原教旨的尼采哲學,尼采所推崇的超人(superman),并非熒幕上内褲反穿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超人,而是一種全新的主體性,一種不曾見于曆史的想象中的人。尼采所預見的超人,應當如文本中雷德公爵所講“不受道德律的束縛”,超人不被強力意志(will to power)所管轄,超人其本身便是所有權力(power)的集合,超人是唯一能克服虛無主義價值崩潰(nihilistic devaluation)的主體,超人也是在永恒輪回(eternal recurrence)中不斷建構自己的道德與主體性的新人。[1]

但顯然手冢與林太郎所描繪的超人(superhuman)與尼采意義上的超人(superman)是存在意義鴻溝的,即使二者的日語都是超人(ちょうじん)。電影文本中的超人僅“膚淺”地強調了其“不受道德律的束縛”的特性,但這可以被合理理解為藝術對哲學的一種無奈的取舍,不可否認的是,手冢所欲揭示的超人就是尼采式超人的一種變體。

其次,蒂瑪作為一個非人,卻被雷德奉上象征至高權力的王座,來統禦人,其本身便暗含了“人類主體性的潰敗”這一經典哲學命題,因應了現代社會/心理學在他者(the other)問題上的乏力與無奈。

雷德這一人物内便藏着手冢對人類未來的深切悲觀,結合手冢其他作品如阿童木,黑傑克,多羅羅等,便能看到手冢對堅守人類主體性的可能性表達了極深刻的懷疑:人類自身不擁有未來,未來的曙光隻會綻放在超人誕生的瞬間。

雷德/希特勒

雷德是典型手冢風格的對希特勒的再現。

齊澤克講,尼采的作品在他死後被他“邪惡的妹妹伊麗莎白·福斯特-尼采制作成禮物交給了那位留着小胡子的德國政客”[2],但這麼說未免也是對伊麗莎白-尼采的苛責,因為就解釋學而言尼采哲學的觀點都符合希特勒的審美。尼采極強調生命力,他看重“酒神精神(Dionysian)”,尼采欣賞狄奧尼索斯圖騰帶來的迷醉的原始野性的爆炸,一種剝去道德屬性的單純“金發猛獸”般的強力意志[3]。尼采認為,人類的腐朽是由于兩種由道德律而産生的心理:愧疚與羞恥。而超人沒有這個。超人“捅破了隔絕自我與他者的那層膜”,超人沒有主體性危機,因為超人的存在是建立在絕對主體性/客體性被消解的前提上的。[4]

毫無疑問,後來希特勒所秉持的種族滅絕思想很大程度上便是來自于尼采。隻不過尼采認為消亡的是所有舊人,留下的是超人,而希特勒狡猾的把矛頭對準了猶太人。

電影并沒有集中刻畫雷德,其形象一直是飄忽的,時而是冷酷的武裝頭目,時而是溫情的父親,時而又是狂熱的瘋子,這不正是希特勒留給後人的印象嗎?雷德借助反機器人暴動上位,并企圖在其淨化世界的過程中奪權,個中種種,像極了希特勒。

馬杜克黨/納粹黨

電影文本中的馬杜克黨幾乎就是以納粹為藍本複制的,标志性的紅袖标至今依然可以看作一種創傷式的記憶載體。

影片中,在勞頓博士制造蒂瑪的實驗室被炎上時,實驗室外聚集了大量人群,此時人群中的議論極有意思。一個似乎是馬杜克黨的男子大吼,一定是機器人放的火。人們以呼喊來表示贊同。人們并不需要證明是機器人放的火,誰放的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樣的集體歡騰(collective effervescence)的氛圍中,人需要一個假想敵來釋放激情。而反諷的是,機器人們正在滅火,真兇還在窺視。

在暴動人群拿着槍沖向傑古拉特塔時,觀衆并不能發現馬杜克黨的影子。這就是手冢或林太郎最大的惡意,他時刻提醒我們:納粹并非單純革命黨,他是通過民主選舉而執政的。

機器人/猶太人

電影文本中名叫傑古拉特的烏托邦中,最主要的矛盾是人-機器人。而在二戰前的德國,矛盾的焦點便是德國人-猶太人。機器人/猶太人做着最多的工作,擠占了人/德國人的勞動空間,與現實相似的語境産生了與現實相同的結果,很難說手冢沒有在這裡暗示什麼。然而,畢竟機器人相比于猶太人還多了一個“非人”的屬性,但從奧斯維辛來看,猶太人在納粹的眼中已然是非人。

在手冢眼中,機器人——或是賽博——有着成為超人的可能性,隻有徹底非人的存在才能最終超越人。這是手冢對尼采的叛逆,也是手冢之所以成為手冢:手冢美學的經典元素。但這歸根結底還是一種宗教式的信仰,而非哲學觀點。

有意思的是,神話中的巴别塔,衆神以語言的分道揚镳懲罰人類,而神是以何種方式對傑古拉特降下神罰的呢?除了一場爆炸外我們沒有看到更多的。有沒有可能是人與機器人的分道揚镳?或者說,有沒有可能,尾聲中健一留下來和機器人們一同建設傑古拉特,隻是林太郎為了安慰觀衆而撒的善意的謊?林太郎不忍心向觀衆們展示世界的殘破本質,便索性當起了安徒生。

除此之外,電影文本中還有許多值得進行哲學反思的細節,如蒂瑪在始終呢喃的“我是誰”,但囿于篇幅不再多說。希望能由此引發一些與尼采的相遇。

Reference

1.Thus spoke Zarathustra. (2003). F.Nietzsche. Penguin Books

2.Slavoj Zizek. A Hegelian View of the Present Age.

3.Birthof Tragedy.(1999). F.Nietzsche. Penguin Books

4.Slavoj Zizek. A Hegelian View of the Present 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