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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代導演的一個普遍特點是,在國外拼命拿獎,在國内聲量較低。

王小帥算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對大多數院線觀衆來說,他是一個較為陌生的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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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帥自編自導的第一部電影《冬春的日子》,在1995年被 BBC 選為電影誕生100周年之百部最佳影片之一,那一年,這是唯一一部入選的中國大陸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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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憑借《闖入者》,王小帥終于成為中國第六代中首位集齊戛納、威尼斯、柏林三大電影節競賽單元入圍“大滿貫”的導演。

而3月22日上映的《地久天長》,在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獲得了金熊獎提名,主演王景春和詠梅拿到了銀熊獎的影帝和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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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長》是王小帥繼“三線建設三部曲”(《青紅》、《我11》、《闖入者》)之後,“家園三部曲”的開篇。

出生于60年代的王小帥,對時代湧動下中國社會的變遷格外有興趣:“……我看着這個社會的轉變。這裡很多的東西的消失、記憶的消失、甚至每個代之間的那種傳承都割裂掉了。”

王小帥用影像記錄、重塑了那些并不遙遠的時代記憶,盡管它們對于大多數年輕人來說無比陌生。

《地久天長》用三個小時橫跨了三十年,見證了在改革開放、計劃生育、嚴打事件、分流下崗、下海潮等等時代洪流裹挾之下的家庭的浮沉與傷痛。

故事從上個世紀的80年代開始,圍繞着劉耀軍(王景春飾)與王麗華(詠梅 飾)這一對普通的年輕夫妻三次得到孩子,又三次失去的經曆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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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軍與麗華在一家國企舊址,他們生有一個兒子,名叫星星,與好友沈英明(徐程 飾)夫妻的兒子浩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兩家人的關系十分親近,兩個孩子從小就在一塊玩耍,好比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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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下星星後沒幾年,麗華發現自己又懷孕了,當時計劃生育在全國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夫妻倆冒着丢工作的風險,試圖偷偷留下這個孩子。

但這個秘密,還是被英明的妻子海燕(艾麗娅 飾)發現了。

海燕當時是廠裡的計生辦幹部,知道這件事後,她第一時間就把耀軍夫妻帶到醫院進行了流産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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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華在手術過程中大出血,手術結束後她永遠喪失了生育能力。

手術像是一個生活裡的小插曲,幾個好友一起住在筒子樓裡,日子繼續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然而在孩子們上小學的時候,意外來了。

首先是下崗。

正值體制改革,廠裡通知進行大裁員,麗華的名字在那一長串的下崗名單之中,家裡生活的壓力一下子傾倒在了耀軍一個人的身上。

然而,還沒等夫妻倆從突如其來的失業中緩過勁兒,一個更大的噩耗就迎面撲來——獨子星星溺死了。

星星死後,耀軍夫妻選擇徹底離開這座生活多年的城市,他們先是去了海南,後來定居在南方的一個小漁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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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軍在海邊開了一個裝配店,麗華靠織漁網來補貼些家用,他們在福利院領養了一個孤兒,他和星星長得很像。

夫妻倆把對夭折的孩子的幻想與情感傾注在養子身上,他們給了這個孩子星星的名字——“劉星”。

少年星星(王源 飾)的叛逆期很快就來了,他不怎麼說話,不喜歡讀書,而且總不回家。

耀軍對這個兒子的管教越嚴厲,父子間的關系越惡劣。

終于,在一次矛盾爆發後,星星跑到外面,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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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尋找了許久之後,星星自己回來了。

縱然麗華舍不得,但耀軍還是決定要放他走。

耀軍給了星星一沓錢還有新辦下來的身份證,星星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離開,從此之後許多年沒有露面。

失子、失業、失鄉,時間的列車從夫妻二人的脊背上碾過,留下了臉上的溝壑和蒼蒼白發。

當耀軍與麗華為了探望病入膏肓的老友返鄉時,人仿佛還是當年的人,故鄉卻肯定不是當年的故鄉了。

耀軍夫妻像是局促的外鄉人,用飽經風霜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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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時間足夠把一個青年人打磨成老人,足夠把意氣風發融化成槁木死灰,但三十年也足夠一個生命從萌發到繁茂。

當耀軍夫妻見到長大後的沈浩(杜江 飾),當年星星溺死的真相随着茶杯裡升騰起的熱氣,被說了出口。

所有的悲傷、憤懑、驚懼、愧疚、痛苦在長時間的隐忍下,或爆發,或沉寂,但最後都歸于時間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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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這個詞,過于宏大,模糊,甚至顯得遙遠以至于失真,但生活卻是實實在在的,時代在生活的一茶一飯裡活了過來。

失獨下崗的耀軍夫婦、下海經商的英明夫妻、嚴打被抓的新建(趙燕國彰 飾)、南下“流浪”的美玉(李菁菁 飾)以及出國留學的茉莉(齊溪 飾),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烙着時代的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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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在問,為什麼耀軍夫妻會因孩子背負如此沉重的痛苦,除了因為“有後為大”的傳統情結,我們不妨站在他們的角度想一想:

也許孩子是他們唯一的自由,是他們眼裡唯一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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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軍和麗華被生活束縛得太緊,他們是屬于社會的,屬于時代的,是屬于吱吱嘎嘎運轉的機器和震天的口号的,但孩子,是屬于他們的,孩子是一個通往自由的路口。

在他們眼裡,孩子代表了無限的可能性,寄托了無數美好的願景,孩子是在不确定的浮浮沉沉的生活中,耀軍和麗華唯一能安穩地抱在懷裡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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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意外地喪失了第一個孩子,沒能保住第二個孩子,當第三個孩子跑開後,耀軍和麗華别無選擇,隻能為對方而活。

他們躲避在沒有人認識的小漁村裡,擺脫掉所有的原身份,成為對方活着的支點,成為對方自由的落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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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呈現的那些歲月、那些數字、那些粉刷在牆上的标語……它們隻是提供了一個舞台,在這個舞台上演的是不斷往複的中國家庭生活。

它們也許會被死亡奪走,也許會被時間沖散,但總會有人把它們繼承下去,友情、愛情、親情,都會随着人的延續而延續。

時代洪流與個人命運,沖突與妥協,笑與淚,愛與恨,最後像冰融化于水一樣淡化在生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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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一座孤墳在此地豎起,就會有一個生命在另外的地方降臨。

影片中,耀軍和麗華在面對孩子死亡的真相時,表現出了驚人的寬容與善良,在這種看似違和的“神聖人性”的背後,是一種對生活的無可奈何。

逝去的人已經逝去了,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沒有什麼是不能承受的,因為沒有什麼是能将過去改變的,沒有什麼,能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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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未都說,這部電影表現的是中國最普通最底層的“煙火氣”。故事裡的生活是人間最平常的生活,所謂平常的生活,就是生活本來的面目。

它是未知的,意外的,不可控的,它偶爾會給人當頭一棒,但從地上爬起來以後,還是要對着鏡子擦幹淨臉,繼續做飯、燒水、掃地、洗衣……

所謂人生,大概就是,活着,然後把日子一分一秒地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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