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知後覺來看《大小謊言》這部劇，沒想到這麼驚喜，一周時間裡刷完了兩季。懸疑設置和故事線都很精彩，最抓心的，是Nicole Kidman演的Celeste這條線，可以說是我有限的看劇曆程中，對于家暴最有層次的刻畫。它擺脫了那種非黑即白、惡魔與無辜的叙事，演繹了愛與暴力之間大量的灰色地帶。而Nicole的表演，更是表現了身處其中的人的脆弱又堅強，絕望又希望，在憎恨激情和羞愧中搖晃，就像Celeste自己在劇中說過很多次的 "it's complicated"。
劇中處處設下伏筆。首先，Celeste這個人物第一集出場的時候，BGM唱的是"I'm a victim of loving you, I'm a victim of wanting you"。那麼，誰是victim，受到什麼傷害？這裡沒有說，隻通過他們在陽台的那場戲和群衆的觀察，突出他倆恩愛到過火這個印象。問題在第二集開始顯現出來，因為錯過了學校迎新，Perry推了Celeste，緊接着道歉，怒火轉化為激烈的性愛。看到這裡會疑惑，這是偶爾一次還是經常的行為？透過Celeste在酒吧和Madeline的談話，我們知道這已經形成了模式，在朋友面前，Celeste的表述是“Sometimes I think he likes to fight, because it leads to sex. Sometimes I think I like it too.”，這裡有她自己的搖擺，和在朋友面前的輕描淡寫和保持體面。
後面幾集裡，暴力愈演愈烈，毫無征兆，令人心驚膽戰，作為觀衆，每次看到Celeste拉開門回到家都會緊張。她頻繁的用遮瑕膏遮蓋傷痕，然後接送孩子、去和閨蜜喝咖啡，表面一切如常。咨詢師的辦公室是她唯一稍微卸下防備的地方。即便如此，她依舊試圖隐藏最壞的情況，比如第五集，咨詢師已經明顯覺察到不對勁
咨詢師 - He hurts you
Celeste - No, I mean, I didn't say that... We both become violent sometimes. I take my share of the blame
咨詢師 - He hurts you
Celeste - Look, I'm not a victim here, I'm not. I hit him, I throw things at him
...
咨詢師 - When this violence occurs, have you ever been afraid you might die?
Celeste - Never
咨詢師 - Never?
Celeste - 沉默，回想早上的事，流下淚
已經壞到威脅生命，為什麼Celeste還是沒有下決心離開呢？劇中層層疊疊埋了非常多層原因。他們，或者說Celeste認為他們非常相愛，因為這份愛，她可以為他放棄自己的事業。她經曆四次流産，他守在床邊，貼心照顧。她是獨生女，母親去世父親再婚，有了雙胞胎之後，她多珍惜這份家人的陪伴，何況他是個很棒的父親。每次暴力之後，他的道歉似乎都是真心的，他發出求助，像個無助的孩子，請求她幫助他解決自己暴力的問題。不打她的時候，她像女神一樣被他供着。何況他那麼帥，會放一首Neil Young的歌請她跳舞，他們之間有great sex，“we've been through so much together”。因為這些，她會在咨詢師面前說，我們的關系中存在暴力，所以希望你可以幫忙。潛台詞是，除了暴力之外，一切都那麼好，如果能夠像做手術一樣把暴力從關系中切除出去，就可以happily ever after。
除了關系中的那些好，讓Celeste留下來的，還有她的自尊和驕傲。直到接近末尾，她一直拒絕自己“家暴受害者”的身份。她離那些大家印象中的受害者形象非常遠，她受過很好的教育，曾經是成功的律師，在海邊小鎮過着富足生活，是大家羨慕的對象，她越是在關系中遭受暴力和屈辱，越是想緊緊抓住這些讓她能感覺到力量的東西，而正是這些阻礙了她像外界求救，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在咨詢師面前，她會強調自己不是逆來順受，Perry打她的時候她也會反擊。她會強調完全沒有影響到孩子，因為教育和保護孩子是讓她感覺到莫大價值的存在，她不允許任何人貶低它。是她自己選擇了這個男人，她想證明自己能經營好這段婚姻。那些親密關系中一起創造的東西，她都放在自己肩上，出了什麼問題也覺得一定有自己的錯，哪怕其中細密纏繞着Perry的暴力和控制欲，快要将她窒息。
最後兩集，危險和恐懼越堆越高，電腦面前的我都開始坐不住，Perry的纏綿後面隐藏着怪獸，一旦遭遇阻力，就是火山爆發。被網球拍擊中要害之後，Perry對Celeste說 "You are lucky I didn't kill you"。籌款活動當晚，他們收拾準備出發的時候，Perry把手機遞給Celeste，說“一個叫Tracey的人給你發消息，你的房産經紀人”，空氣瞬間凝固。到達活動之後，他專門把車開到偏僻的地方，鎖上車門，我的心砰砰的跳，已經到了出人命的臨界點。還好Retana來敲車門迎賓，Celeste打開車門，run for her life。如果不是Monterey Five最後反殺，這個夜晚死掉的很可能就是Celeste而不是Perry。
Nicole Kidman領艾美獎發言的時候說，她很看重這部劇對于家暴的刻畫，它是一種流行病，比我們想象中更普遍，存在于更多的地方。由于整個社會的受害者有罪羞辱，遭受家暴的人經常會在衆人面前努力遮掩，Celeste在朋友面前的輕描淡寫，讓Madeline誤以為她真的有很棒的激情sex。去迪士尼的車上，Celeste異常安靜，Madeline也隻是問了一句就過去了。對其餘的人她絕口不提。即使在咨詢師面前，頭腦中回放着早上的暴力畫面，她也隻是擠出一個微笑說一切如常。如果不是咨詢師一遍一遍的反問和分析，事情很可能會不動聲色的積累然後“突然”爆發，留下衆人在一旁錯愕。而又有多少類似的事，就埋藏在我們身邊。
柴靜在《看見》中寫，“ 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元，門吱呀一聲關上後，在這裡人們如何相待，多少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基本面目。 ” 家庭中的暴力會蔓延出去，在公共空間裡造成擠壓，在代際之間傳播，就像開學第一天Max弄傷了Amabella，掀起一整季大人間的鬥争。家暴從不止步于關上的門之後。而家暴也并不總是黑白分明，它往往伴随着複雜的家庭關系本身，一點一點的顯現，“ 人性裡從來不會隻有惡或善，但是惡得不到抑制，就會吞吃别人的恐懼長大”。 大小謊言這部劇，展示了對家暴刻闆印象的黑與白之間，廣闊的灰色地帶。這是還能有效抑制惡，阻止它繼續吞吃恐懼長大的地帶。現在，看到這灰色地帶的人還遠遠不夠多，這部劇為它打上一束光。
一些題外話：
不得不說Nicole Kidman的表演非常厲害，将這個人物一層一層的心境演的很飽滿，艾美獎可謂實至名歸。
BGM也非常應景，除了開頭，E3 Celeste幫Madeline打了一場勝仗之後，坐在陽台抽煙，歌裡在唱
Do you need me like I need you
Look at me I'm crying from wanting you
Make me forget the pain that you cause
Understanding it's a great thing
If it comes from the heart
這部劇的音樂品味簡直不能更喜歡
還有一些細節也處理的很好，比如第二季Perry掐過Celeste的脖子，再擡起手，Celeste慣性的躲閃。還有一集被Perry打過之後，Celeste在咖啡館戴着耳機看窗外，老闆來續水，她吓得一個激靈。Finale中三個女人對上眼神，瞬間了解了一切。還有更多細節，大概二刷的時候，知道結局心平氣和，能發現更多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