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罷昆汀的《好萊塢往事》,打算為這部電影創造一個說法,“蠟像館”。
這個說法也不是完全創造的,來自于《低俗小說》裡,特拉沃爾塔扮演的文森特對長耳兔餐廳的比喻,“你認為這餐廳怎麼樣?”“我想,它就像一間有脈搏,心跳的蠟像館...”
而更多的,可能和馬丁·斯科塞斯的,漫威電影是“主題公園”的論斷有關。

實際上,我也沒弄明白斯科塞斯為啥用“主題公園”來形容漫威電影,可能聯系了鮑德裡亞那篇著名文章吧。他可能認為,漫威電影沒有原始物(referent),完全是生造出來的拟像(simulacrum),就和主題公園裡的王子、公主、英雄、城堡一樣,都是各種叙事的受造物?繼而他認為生造出來的東西缺乏情感,曆史感,無法給人靈感,知識,會千篇一律。好像主題公園隻是生産歡樂,消費,表演的場所。主題公園入侵電影,長此以往會使電影變成一種愚蠢的生産幻覺的裝置?

說回蠟像館,不同于主題公園的是,首先它是有原始物的。曼德拉或英國女王的蠟像是依據真人的身形尺寸制造的。還有,蠟像館裡的蠟像有兩種,一種是名人,另一種是角色。007是有蠟像的,但它可以是丹尼爾·克雷格模樣的,也可以是肖恩·康納利模樣的。關于名人,角色可能存在一種現實,我們很多時候會認為,經典的角色形象就是名人,或名人就是經典的角色。好像沒人會記得《七年之癢》裡夢露的角色,那個形象就是夢露。又或者沒人記得扮演周星馳電影裡“如花”的演員叫什麼,那個演員就是“如花”。總之,名人蠟像是有原始物的,而角色蠟像可能沒有原始物,比如蝙蝠俠蠟像,角色、名人含糊的蠟像則是有原始物的。
而主題公園裡的一切是統統沒有原始物的,它隻有表演和角色。迪士尼樂園的鋼鐵俠角色是無法找唐尼扮演的,因為唐尼隻有一個,他不可能天天出現在迪士尼樂園。所以,主題公園隻有帶着頭套的表演,或者影像表演,以及各色各樣的角色。

為什麼說昆汀電影是“蠟像館”呢?因為看過之後,你會覺得,既真實,又虛假,既有曆史依據,曆史人物,又有對曆史的戲谑,調笑,既像真人真事,又隻是個蠟像和搭建的場景。
所以說,昆汀電影很多都是Alternate history架空曆史。而在衆多蠟像中,他所着迷的是那些純角色蠟像,他們被擺在中央,而名人蠟像是一些小點綴,角色和名人含混的蠟像則樹立在它們之間。
在《低俗小說》那個著名的扭腰舞場景中,文森特和米娜來到長耳兔餐廳,服務員都是好萊塢50年代的明星,他們端着食物,飲品穿梭在各餐桌之間,而此刻餐廳真正的明星則是在舞池中央的特拉沃爾塔和烏瑪·瑟曼扮演的角色,有些名人蠟像甚至都沒有正臉。

這種“遊覽蠟像館”場景,在“好萊塢往事”中被放大成了整部電影。名人蠟像還是一些點綴,波蘭斯基,李小龍,麥奎因,甚至沙朗·塔特,曼森,它們隻是增加了時代氛圍和曆史的實感。或者從長耳兔餐廳的角度看,它們隻是文化标識,符号而已。
當我們透過這些标識試圖深入了解好萊塢,繼而走近時,擺在面前的是,角色和名人含混的蠟像。比如,Rick Dalton這個小明星會被人叫做電視劇Bounty Law的反派Jack Cahill。又或是特技人Cliff Booth隻會被稱作Jack Cahill的替身。
關于這一類蠟像的描寫在影片中占據了一定的篇幅,主要集中在Rick Dalton的戲中戲。觀影時,觀衆可能會産生錯覺,對同樣虛構的角色和名人形成誤認,很困惑。
還有一個觀影時有趣的地方,你會發現有兩個達科塔·範甯。一個是演員,扮演嬉皮士頭目的達科塔·範甯。而另一個是她當童星時的角色形象,像小大人一樣,和Rick Dalton聊天,對戲,由另一名童星扮演。

昆汀着筆墨最多的一種蠟像是純角色蠟像。有意思的是,從曆史事實的角度看,這些純角色蠟像隻是虛構的角色。而從影片的叙事看,它們卻又成了名人。《好萊塢往事》核心人物是兩個虛構角色,它們沒有原始物,但不代表他們周遭的一切都沒有原始物。昆汀一向熱愛這些純角色蠟像,他們會被設計的戲劇感十足,并由最大牌的明星扮演。而相反,名人蠟像則往往會由不知名的演員扮演。可能沙朗·塔特是個例外,昆汀想把她最童真,美好的一面永遠定格在熒幕上,成為永恒,所以用了大明星瑪格特·羅比。電影和蠟像館這時都成了木乃伊,貯藏一種美好的曆史叙事。

鮑德裡亞說,美國可能正在比迪士尼樂園更加迪士尼樂園。毫無疑問,好萊塢會比整個美國更像主題公園。但同時,主題公園也會制造它自己的曆史。昆汀的《好萊塢往事》于是,建造了一個居于主題公園與它自己曆史之間的“蠟像館”,試圖複活一些虛虛實實的故事,人物,讓他們有脈搏和心跳。而自由地,創造鮮活的純角色是昆汀一直熱衷的,也是最擅長的部分。角色大于明星,站在舞池中央的最終是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