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悄然發生于這座看得見山的海濱之城。伴随着鏡頭的切換,高聳的層樓與低矮的平房交錯,在天與地之間,隻有一片灰蒙蒙。炎熱,焦灼,躁動,一切都在炙烤着人們的心靈。住在天國的人們在窗前俯視着地上的行人,地上的人們亦在窺視着天國的動向。

影片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以一起綁架案的起始結束為軸,講述了企業家權藤今吾對于給司機之子交付贖金時的艱難抉擇和警部長倉戶破案時的人間百景圖。前半部分是“天國”的人在人性與良心中的掙紮,後半部分是“地獄”中的人的堕落與追尋。同時也穿插和展現了天國與地獄兩個世界的迥異: 前者是山頂上的别墅,歐式的草坪被修理的整整齊齊,巨大的落地窗隔絕着外界的喧嚣與污濁,精緻的家居中女人身着傳統的和服;而後者則是山下一排排鱗次栉比的房屋,泛着白沫堆滿垃圾的池塘,車子行過時濺起一層泥巴的水坑,人們或赤着身子或穿着花花衣服在浪蕩。

住在天國中的人們在爾虞我詐,有限的空間内的爆發着急劇的沖突,舞台化的編排手法,你方唱罷我登場,焦點人物的迅速集中,非焦點人物的快速淡出,頃刻之間便是一出好戲。

...
權藤在接起電話的一瞬間,其他無關人物(妻子孩子和其他警探)快速退出,留下來的三個人,目光同時聚焦于權藤身上,權藤作為司機的老闆,下屬的上司,警探服務的受害人,和電話中綁匪的勒索對象,具有絕對的焦點。
...
人物分别散于近中遠三處,整個畫面除了邊角的部分都被打的很亮,黑澤讓近中景的人都穿着一樣的白或與背景相融一體顔色的衣物,而将最遠處擁有決定權的權藤置于黑暗處,表明内心最後的黑暗與掙紮。
...
權藤在選擇交付贖金的那刻,他的社會地位已然将要滑落,此刻的衆人都位于起立的狀态,但目光依舊聚于權藤身上,黑澤通過這種高低之間的差異對比凸顯了主人公的道德高尚。

相較于天國而言,我更愛的卻是地獄的戲份。地獄是暗流洶湧的。因為相比起活在天國中的人的不幸,活在地獄中的人總是被無視。在這樣兩個幾乎平行的世界,若非竹内這個紐帶的相連,本并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在他的眼中,地獄的圖景幾乎随處可見。橫濱,這座現代化的大都市,伴随着戰火的洗禮和重建,在美日安保鬥争運動結束後,這裡湧入了大量的駐日美軍。後現代的浪潮來襲,傳統讓步,世俗日下,罪惡滋生,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異質而道德淪喪。

...
黑澤最擅拍攝運動中的人,前方的人流攢動,而作為視線焦點的竹内實際上卻是不動的,在他的前面是來自美國的黑人,也就是駐日美軍,反應着安保鬥争後的日本國内混亂的風氣與面貌。
...
在這幅畫面中,竹内與吸毒女的中間由門框隔斷,竹内墨鏡上折射的光掩蓋着他要殺人時的神情,吸毒女頭上白色窗框上的韓語諺文,可以大緻推出吸毒女的身份是一個在日韓國人。

他是一個奇異的人,聰明,狡黠。他到來時,逼仄擁擠的街道上響起的是舒伯特的鳟魚;他放浪時,花花綠綠的人群中間多了一個别着紅色康乃馨的白衣;甚至于他滑入犯罪的陷阱時,腦袋也是從花叢中探出來的。這樣的人若非天使便是惡魔,而他也确實足夠混蛋。

他是一個神秘的符号,影片幾乎未交代過他的出身、家庭、背景、經曆甚至于他犯罪的動機。就像主人公權藤的前半生一樣——此事不涉“天國”,無從得知。

初看完這部電影的時候,我不禁屢屢要問:難道就這樣了嗎?天國中的人重歸于平靜,地獄中人依舊徘徊于焦點之外,踩在冰冷的塵下。世上總有窮人與富人,社會上的不平等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黑澤認為所能夠選擇的隻有艱難的道義。

也許隻有二人在鐵絲網對視的那刻,天國才短暫的屈就于地獄中人,望着地獄中人的扭曲、變質、異化、尖叫和顫抖,人性被踩在腳下化為齑粉。但甯毋知究竟是天國包裹了地獄還是地獄包圍着天國?就像那高塔中焚燒時的那一縷粉紅色的煙,仿佛是地獄通往天國的訊号,因為隻有那一刻,在天國中的人們才能平視着地獄。天地此刻就像是一張巨大的罾笱,任憑其中的人怎樣的嗚呼哀嚎着卻也無法逃離,天國與地獄中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煉獄在心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