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的時候,我看到殺馬特,看到大我3歲的表哥弄了非主流發型,覺得并不好看,并且覺得“那是壞孩子才玩的”。

長大以後,便産生了疑問:為什麼視覺系是藝術,為什麼其它亞文化可以得到承認、甚至出圈,殺馬特卻要被鄙視,成為“搞笑”、“傻逼”、“城鄉結合部”的代名詞?

其實這部紀錄片已經給出了很明白的答案:玩殺馬特的人,都出生在農村,是老一代農民工的子女,是留守兒童,才12~15歲就到沿海廠裡打工。流水線暗無天日,隻有靠玩殺馬特才能感覺到個性和自由。——不是這種亞文化的形式不被尊重,而是玩殺馬特的人本就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玩頭發,是因為他們除了自己的身體以外一無所有。甚至到最後,連玩頭發的自由都沒有,連在QQ群、“家族”裡抱團取暖的機會都被消滅了,要剪掉曾經“為他生為他死”的長發。

在這部片子裡的靓仔靓女說話都很好聽,有很多話挺能引起我的共鳴:

有時候感覺這個頭發給了你一個勇氣,從形象當中就有一種震懾的東西,而且在大家印象中這就是壞孩子,壞孩子感覺就是不會受欺負,有時候自己也會想成為一個壞孩子,那首先要打扮成這樣。

那個時候才出去嘛,隻想通過頭發或者是通過穿着打扮來發洩,然後就想去把頭發弄一下,弄得吸引人,然後讓他們,感覺很想跟你交朋友,感覺也很獨特,就算人家罵自己兩句,也有人跟自己說話啊。

我這個染頭發,一般就是去炸街,就是不同點嘛,就是最亮點嘛,然後讓别人看我的優點,讓别人喜歡。

平時生活當中沒有一種存在感,但是玩這個就會有人注意到你,就會有人去關心。玩這個有時候也有私心,就是得到一種關心,一種關愛。

這讓我感覺,這些玩殺馬特的人其實都是出色的心理學家。或者用另一條影評裡的話說:“ 工人真的是天生的哲學家。”導演在訪談中也說過一句: “人什麼不明白,人又不傻,人隻是處在了那麼一個位置上面,因為教育、出身、各種原因,他今天沒有學習到某種話語方式,沒有表述的機會而已。”

此外,我在這部片子裡也看到了很多似曾相識的東西——我也是半個留守兒童,我也想受到關注,我也希望有很拉風的頭發,我也很喜歡在旱冰場上溜冰,我也沒有錢……我從小到大都一直是乖孩子、會讀書,一直不與壞孩子為伍。可等到長大以後才發現,我同樣無法與“社會精英”們為伍,“城鄉結合部”的出身,讓我對那種光鮮的生活有更強的疏離感。于是我會想,其實玩殺馬特的人才跟我是同一個階級的兄弟姐妹吧?

導演拍這部紀錄片,目的應該是要展示新生代農民工的文化/精神吧。很能打動人。但片中也同樣有大量對農民工現實生活、謀生處境的描寫,比如整個月不放假的黑廠,比如童工在上級檢查時要躲到框裡,比如因為工資被克扣到隻剩28塊而無法結婚,比如身無分文餓得撿甘蔗頭來吃……因為一無所有,殺馬特也不會有受到尊重的文化;雖然一無所有,殺馬特也沒有放棄幻想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