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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伊姐、杉姐

01

前幾天,有讀者特地點名,可不可以講一下大鵬的新片《吉祥如意》。

巧了,這也是我歲末最想看的電影,我抓緊最後的排期,直奔影院。

看完我隻有一個感覺——

大鵬這次太勇敢了,他把自己作為自然人,不是導演,不是演員,就是一個家庭中最普通個體的自己,撕裂了給所有人看。

農村故事、素人演員、晃動鏡頭,大鵬所有的作品中故事最土的作品,暴露的大概是他自己闖蕩娛樂圈這十年,也不敢面對的傷痛。

也是我們所有人,馬上要去面對的,愛與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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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雖然隻有80分鐘,卻出其不意地在豆瓣拿下8·4的高分成績,成為2021年國内院線第一口碑佳片。)

02

影片的第一部分是《吉祥》。

對,就是大鵬在金馬獎獲獎的短片《吉祥》。

電影的開始,像片名一樣,熱熱鬧鬧。

兄弟姊妹五個人在東北的老家齊聚,想陪重病的老母親過個團圓年。

大家忙着打掃、貼窗花......甚至還為母親去請教“高人”如何擋災,好讓老人的病能好起來。

結果,還沒等到過年,老母親就忽然離世了。

春節,是中國家庭最注重的傳統節日,但當它與葬禮相遇,個中滋味,複雜到難以言說。

這次回老家的後輩中,麗麗(由演員劉陸扮演)是最特殊的,因為她已經十年沒回過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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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個麗麗是扮演的,但除了這個演員外,整部電影,完全是真人真事。

影片中的姥姥,就是大鵬的姥姥,三哥就是大鵬的三舅,大鵬的父母也出現在影片中。

大鵬特意選了一個和麗麗非常相像的女演員,除了戲劇功能之外,也是為了讓十年沒有見過孫女、沒有見過女兒的姥姥和三舅開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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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是三哥王吉祥的女兒,王吉祥沒得病之前是家裡的頂梁柱。

他托人找關系,把最小的弟弟從邊遠地區調回來,家裡的好東西從不吝啬,精米白面一袋一袋送給兄弟姊妹,把二哥孩子的戶口辦進城裡......

唯一的女兒麗麗,也被他溺愛到不行。

但十年前,王吉祥因為腦膜炎成了癡呆症患者,妻子執意離婚,帶着麗麗離開。

王吉祥幾乎淨身出戶,十年裡他一直在老家與母親相依為命。

找不到母親的時候,他會發瘋,到處去找母親。

母親忽然離世,沒有人顧得上王吉祥的悲傷,因為一個老年癡呆患者,應該由誰來照顧,才是大家的“心病”。

按道理來說,女兒“麗麗”接走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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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十年沒與父親見過面了,“麗麗”的記憶全停留在小時候父親發病,追着她打的噩夢中。

兩個人見了面之後,根本看不出親情,“麗麗”覺得父親陌生,而父親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麗麗”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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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鵬設計了一場戲,“麗麗”在老家的集市上為父親買帽子,農村的東西本來就不貴,她還是挑了一個便宜的。

她對父親的關心,更多的是一種責任,是一種“你應該給他買”的人之常情。

更何況,“麗麗”也是在外打工的孩子,她除了要養活自己之外,還有自己年幼的孩子要照顧。

所有的雞零狗碎擺在她面前,她不想把父親接走,也沒能力把父親接走。

除夕夜,大家擺上了酒,擺上了菜,一家人盤腿而坐,在窗前過年。

窗外是鞭炮、禮花的喜慶,但剛剛辦完喪禮的一家人開始了一場“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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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輕松,因為母親去世之後,三哥就成了這個家最大的問題。

簡單的寒暄祝福之後,大家開始讨論三哥的去留問題。

兄弟姊妹們說來說去,就覺得三哥留在柞樹村是最妥當的,畢竟待了這麼多年。

但一直照顧他的二哥忽然就激動了。

一個“午睡時經常踹門,天天吵着找媽”的人,他說他受夠了,這次一定要把老三送走,就想圖個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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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一個人養四個人不行,四個人養一個人怎麼就不行了啊,非要讓别人看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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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證明,真的不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從母親的喪葬費,到老家的房子是誰的,最後甚至說到外姓人不能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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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凝重到讓人窒息,一直以來一團和氣的一家人甚至開始飙髒話......

這個時候,“麗麗”忽然跪下:“二大爺求你别說了,我給你磕頭了,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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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以為這就完了嗎?

沒完。

于是,就有了電影的下半部《如意》。

03

《如意》中,真麗麗,居然回來了。

她和大鵬坐在鏡頭後面,笑呵呵地說:“她(劉陸)還真有點像我诶。”

在《如意》中,王吉祥認得女兒,兩個人在一起也并沒有太多的疏離,甚至還非常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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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種親密,很多時候,也隻是停留在表面,印象特别深的兩場戲。

在劇組會議上,劉陸一言不發,中途突然表情嚴肅地離開,另一邊的真麗麗則低頭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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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那場戲中,大家你嗆我我嗆你,吵成一片時,假“麗麗”,演員劉陸忽然磕了一個頭,逃到隔壁房間一邊低頭抽煙,一邊哭。

而此時的真麗麗,并沒有太多表情,隻是低頭刷手機,她自覺跟這個場景保持距離。

到最後,劉陸終于繃不住了,問麗麗:我還是不理解為什麼十年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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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麗面無表情,沒有回答。

第二場戲,是《吉祥》中,那場沖突四濺的年夜飯戲份。

在《如意》中,我們看到這場争論的後半段,二嫂因為憤怒離席走人,兄弟姊妹差點打起來,導演大鵬叫“停拍”去勸架,場面亂成一鍋粥......

如果說《吉祥》已經道盡了人間冷漠,那麼《如意》就是把冷漠又結了一層冰,雪上加霜。

整部電影裡,最惦記家人的隻有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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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最惦記的人是母親,一會兒見不到就要去找,母親的葬禮上,他像是清醒過來,一直流眼淚。他嘴裡常常說兩句話“文武香貴”“一二四五”。這兩句,都在念叨兄弟姊妹,前面是名字,後面是排行。空缺數字是他自己,排行老三。他最喜歡唱的歌:“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筷子洗洗碗。”)

因為他的智商隻有幾歲,像個小朋友。

是啊,最惦記家人的人往往都是小朋友。

不是因為小朋友天真、善良,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工作壓力、不用買學區房、不用照顧孩子、不用養育老人、不用反複對比今天買白菜還是買油麥菜......

一次最傳統喜慶的節日、一場最應該莊重、有情義的葬禮卻解構了這個家庭,何其諷刺。

04

《吉祥如意》首映的時候,大鵬出現在中國電影資料館的展映廳裡,影評人奇愛博士站在他旁邊,觀衆提問——

作為一部商業片導演,為什麼要拍一部這樣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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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鵬沉默了,或者說,怔住了,他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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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太文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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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是大鵬試圖拍攝的作品,而《如意》卻把大鵬本身也變成為了作品的一部分,後者是對前者的一種解讀和解構。

《吉祥如意》這部電影的拍攝初衷很突然。

拍《縫紉機樂隊》時,影片中的大吉他雕塑需要半年時間來完成,他利用這個時間帶着劇組回老家。

想看看姥姥,順便拍拍姥姥家的過年日常。

在和影片中的唯一一個演員劉陸(飾麗麗)交流時,他說:“我想看看姥姥過年的時候,怎麼起床,怎麼忙活年夜飯,怎麼為子女的到來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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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為家人,為姥姥留下一段溫馨的回憶。

他理解的《吉祥》是拍一種“天意”,因為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吉祥》在台北金馬影展上獲獎時,大鵬在台上說:這個獎,獻給我姥姥,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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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想到,麗麗真的回來了;沒想到,還沒過年,姥姥就忽然去世了。

一整隊的劇組跟着大鵬在這個東北的小農村忽然失去方向。

但後來,他反應過來,這正是“天意”,所以,他幹脆就接着往下拍,拍三舅的故事,三舅是比姥姥更有故事的人物,于是,就有了《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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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拍團圓,最後拍到死亡。

本來拍設計,最後拍到了真相。

大鵬說,拍完《吉祥如意》,他理解了一件事:“天意”要告訴他,我永遠比你大。

電影裡有個細節我特别難忘。

大女兒在母親的葬禮上哭得死去活來,“再也沒有媽”的哭聲直紮人心。

但在除夕夜,她也能笑臉盈盈地為大家送祝福,并堅定地說,柞樹村永遠是我們快樂的大本營,一定要常回來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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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送完祝福之後,她在采訪中說了真話——“樹倒猢狲散,我們肯定不可能再聚起來了。”

我們在家庭裡,到底要扮演多少角色,而多少親情,是我們真的有力量去直視和珍惜的。

姥姥的忽然離世,讓大鵬從幕後跑到台前,變成了喪葬隊伍的一員。那個時間的大鵬真的特别滄桑,像是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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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了一句話:我們在外打拼,滿腦子都是理想和金錢,沒想過家裡的事情,但一回到這裡,你腦子裡就隻有這裡的事情了,走都走不出來。

為什麼“過年回家”,是每個中國人心底的愛與怕?

家庭對中國人來說太複雜了,裡面有最深的依賴,也有最深的恐懼。

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甯願選擇性忘記。

但家人,偏偏又是人生到最後,也無法忘記的東西。

這是永遠無解的話題,就像那句感悟,天意永遠比你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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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部電影,就要開始寫賀歲檔了,這是鼠年最後一部寫的電影。

寫它,是為了安撫每個已經在路上的人,告訴你們,你的複雜感受和種種糾結,我都懂。

最後,祝福大家牛年大吉,吉祥如意,過個好年。

大家好,我是杉姐。影評人、編劇、導演、教師小姐姐一枚,公号《杉姐影院》創始人。作品散見《幕味兒》《豆瓣電影》《第十放映室》《電影爛番茄》《武志紅》《遇見張小娴》《外灘The bund》《灼見》《大象點映》《獨立魚》《伊姐看電影》《世界華人周刊》等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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