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無依之地》改編自傑西卡•布魯德(Jessica Bruder)的紀實著作,名為:Nomadland:Surviving Americ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影片譯名直接取自該書中譯本(《無依之地》,陳雅婷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9年)。

nomad這個詞意為居無定所之人,曆史上常常表示與定居農業相對的采集遊牧生活。nomadland則表示能容納這種旅居之人的土地,它一定是荒涼、開闊的自然地貌,而不是珠三角、長三角等人口稠密的地方。在美國曆史上,nomad所連結的美國西部具有深厚的荒野文化傳統。人們對荒野的感情,正如史家納什(Roderick Nash)所引述的那樣:

正是在我們所稱的荒野中有着某種東西,它使雙耳陶醉,它撫慰着人們的精神。(《荒野與美國思想》,第41頁。)

對于影片女主弗恩(Fern)和其他旅居者來說,荒野本身無疑極具美感和療愈效果,影片也并不吝啬于展示西部的壯闊、沉靜。然而,影片并不是美國荒野文化的簡單延伸。傳統上荒野是與城市相對的,是一種反都市生活的浪漫主義。但是在影片中,弗恩的房車生活并沒有脫離與城市的聯系,也不斷面臨着囊中羞澀和應對露天環境的困難,談不上田園式的浪漫。在21世紀的美國,弗恩代表了這樣一群人,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卻仍然負擔不起房子,抑或是房産經濟崩潰的受害者,被迫駕駛着改裝的房車,輾轉各地從事亞馬遜等企業提供的臨時工作,換取生存物資和停泊場地。在傑西卡•布魯德原著中,這種旅居生活是生存壓力的産物,是不得已的謀生方式,是老年人生存的“無依”。

影片中的弗恩除了流浪工人的房車生活,還有喪夫的個人傷痛,共同造成了情感上的“無依”。踏上無依之地的旅居者,都有難以平複的傷痛過往,這個群體的邊緣性不僅來自經濟上的弱勢,還來自個體經曆的創傷。令人感觸的是,影片向我們展示了旅居生活的另一面:在共同的“無依”之中,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反而更加強烈。或許是因為生活已經簡單到無所羁絆,或許是懷着命不久矣的樂天知命,這些老年旅居者反而表現出令人欣羨的灑脫。一句“路上見”(“See you down the road!”),既可以用于日常驅車離開時的告别,也可以用在某人的露天葬禮,最重要的是,它是相信總會與他人再見的真誠祝願。

因此,影片弱化了原著現實主義的冷冽,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着重加以呈現。溫暖的感覺如此強烈,以至于影片結尾當弗恩獨自驅車行駛在白雪斑斑的高海拔曠野時,我們并沒有為她擔憂,因為這條旅居之路雖然時常孤獨,卻并不孤單。就像路上遇到的朋友所說,弗恩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與丈夫重逢,走向徹底的自我療愈和救贖。在這個意義上,無依之地孕育着情感的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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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恩驅車行駛在空曠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