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歲的弗朗索瓦·特呂弗拿出長片處女作《四百擊》名震影壇,那27歲的斯坦利·庫布裡克呢?

如今看來,庫布裡克的影史地位要比特呂弗更高。他的經典作品更多,《2001太空漫遊》,《閃靈》,《發條橙》,無不是各自類型片中的佼佼者。

隻是他的成名之路要坎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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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歲,屬于庫布裡克的長片處女作《殺手》上映。

請不要誤會,這不是一部關于殺手的電影。

隻是不知為何,英文片名《The Killing》,會被翻譯成《殺手》,并且廣為流傳。或許時間久了,也沒人去特地更正,大家也就默認了這個中文片名。

不是說“The Killing”翻譯成“殺手”不行,而是說實在有些不合适,容易誤導觀衆。

片中的主角明明是強盜,而非殺手。

其中有一個角色是職業殺手,但他沒有收錢殺人,而是收錢去殺馬。他隻是整個大拼圖的一個小拼圖,不是最為關鍵的人物,所以殺手的身份不能作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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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改編自一本叫《Clean Break》的小說,沒有直接用書名,大概是考慮到市場因素。“The Killing”顯然要比“Clean Break”更誘人。

翻譯成中文的話,除了可以是“殺手”,還可以是“謀殺”,“殺戮”。

硬要選一個,《殺戮》應該更為合适。

因為其中關鍵的一場戲,是一場死傷慘遭的殺戮。更因為,整個故事,就是一場命運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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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型選手庫布裡克不甘于拍一部普普通通的搶劫犯罪電影,他也想像特呂弗一樣,做點比較有開創性的事情。

左思右想,他把瞄頭對準了叙事。

别說50年代了,90年代之前,絕大多數電影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講述故事。一直到《低俗小說》大熱,非線性叙事電影才成為了一種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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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時間順序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先把最精彩的部分拿給觀衆看。

《殺戮》就是這麼做的,一開場就是把重中之重的搶劫戲。

铿锵的配樂燃起情緒,賽馬場開始了當天的第五場賽事,一個奇怪的男人買了一個必輸的賭注,然後寫了一個神秘地址和時間,給了馬場的兩個工作人員。

行動正在進行,但旁白卻沒有明說他們在幹什麼,給觀衆留下了一個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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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操作完全迎合了希區柯克的“爆炸理論”。

就是要讓觀衆知道有炸彈,但不告訴觀衆什麼時候會爆,懸念會一直吊着觀衆,直到影片結束。

庫布裡克應當是有想要照顧觀衆感受的。《殺戮》除了有着希區柯克的“懸念大法”,還配上了幫助觀衆理解劇情的旁白。

旁白沒有明說奇怪男子和兩個工作人員在謀劃搶劫,但“巨款”這個詞已經暗示了将有大事發生,為劇情埋下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的“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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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配旁白,隻通過道具等細節來說明,電影會更具藝術性。不過作為一名新秀導演,庫布裡克還得證明自己的賣票能力,後面拍片才更好拿到投資。畢竟那時法國電影新浪潮還沒開始,拍電影的大權還在大制片廠手中。

那時打亂時間線的叙事模式還不流行,不加以說明一下,觀衆肯定會看得一臉懵。

想當年格裡菲斯首創多線叙事的大作《黨同伐異》,就是因為觀衆看不懂而票房慘敗。

高估大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往往是要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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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旁白說明新場景的時間,庫布裡克把故事講得非常清楚。

說白了就是一個剛出獄不久的強盜Johnny Clay,本性難移,策劃了一起搶劫賽馬場的“大茶飯”。賽馬場上賭馬的人非常多,所有的賭金都會被放到一間辦公室,Johnny需要闖進辦公室,然後把錢從賽馬場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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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完成目标,Johnny必須得到賽馬場員工的幫助。

于是他找來了櫃台員工George,以及酒保Mike作為内應。

也就是電影剛開始,收走寫有地址時間紙條的那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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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Johnny的好友,一生看不起賭博的Unger先生也前來幫忙。他是全片最先出場的角色,任務是在賽馬場傳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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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外,Johnny還找到了警察Randy作為“外援”,以完成整個計劃中的最關鍵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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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個人組成了一個一次性犯罪集團,衆人說好事成分贓之後各走各路,再不相見,以避免警方調查。

如此劇情,不免讓人想起了《十一羅漢》,《速度與激情5》,《劍魚行動》這些團夥作案的偷盜片。

相信以庫布裡克的能力,他要在60多年前拍出一部類似于偷盜片宗師《騙中騙》的作品,是不難的。

《騙中騙》于1973年上映,憑借環環相扣的緊湊劇情,取得了票房成功。

庫布裡克要是以《騙中騙》的結構拍,先交代Johnny出獄,然後解釋他為什麼必須還要搶劫,搶劫失敗的後果是什麼,Mike和George入夥是因為妻子,Randy為了還債,都在第一幕說明,嚴格遵循電影教科書上寫的那樣。

然後第二幕找幫手,開始謀劃如何搶,中間留白部分劇情,設下伏筆,第三幕則是正式開始搶,最後揭曉前面的留白部分,反轉劇情,本來順利的行動開始麻煩不斷。

出來的效果勢必會赢得滿堂喝彩,票房大賣。《騙中騙》的經典程度恐怕會因此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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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庫布裡克并沒有。

一方面可能是他不想這麼幹,不想自己的電影太過于商業化,雖然“作者導演”的概念還沒有提出,但他早已有了一顆作者導演的心;

另一方面是,故事涉及到幻滅情節,不同于《騙中騙》結局正義戰勝邪惡的皆大歡喜。

搶劫終究是犯罪,由于Johnny的動機并未交代,傳統道德不站在他的一邊。寫一個罪犯全面勝利的故事,無論小說還是電影,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像《非常嫌疑犯》這樣的可遇不可求。

那麼幻滅情節就很适合Johnny團夥了。

層層推進的緊張劇情卻換來一個幻滅的結局,未免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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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亂時間線不僅能把高潮部分提前,把故事講得更加精彩誘人,而且可以起到重新排列主控思想的正負面情感負荷。

《騙中騙》通過角色的遭遇來讓進展中的劇情達到正負平衡,主角被追殺時是負,黑幫勢力控制了一切,到找到導師,有了複仇希望,是正,正義有機會得到伸張。

《殺戮》中,Johnny一夥人的負面負荷主要集中在George身上。但如果按時間順序拍,第二幕就擺出他和妻子之間的矛盾,以平衡正負情感負荷,那第三幕的意外就完全沒有驚喜可言了。

用非線性叙事,講到George和妻子的時候,本來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就遭遇到了巨大的危機。

在庫布裡克的巧妙安排下,影片中段的正負情感負荷得到了有效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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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殺戮》的叙事具有開創性,且有着實際作用,庫布裡克并非單純為了炫技,才采用的非線性。

這部電影比引領非線性叙事的《低俗小說》早了38年,比同為多線并進的黑色電影《兩杆大煙槍》早了42年,昆汀和蓋·裡奇,在庫布裡克的面前,沒誇張,真的隻能算是小跟班了。

甚至沉迷《2001太空漫遊》的諾蘭,他的《蝙蝠俠:黑暗騎士》,甚至都有疑似緻敬《殺戮》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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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殺戮》在庫布裡克過于耀眼的生涯作品列表中并不算亮眼,很多人都忽略了,這才是真正的非線性叙事電影宗師。

而當年上映的時候,哪怕庫布裡克願意加上了旁白,觀衆也還是難以習慣這種超前的叙事模式。

《殺戮》票房失利,庫布裡克未能像特呂弗那樣一戰成名。

好在電影取得了不少業内人士的認可,庫布裡克還是得到了繼續拍片的機會。其中一個認可他的叫柯克·道格拉斯,就是“蟻人”邁克爾·道格拉斯的父親。

在柯克·道格拉斯的支持下,庫布裡克拍出了《光榮之路》和《斯巴達克斯》兩部高口碑作品,封神之路從此步入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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