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璐第一次正眼着祝鴻才,是在張魯生來家裡打砸之後。母親和奶奶毫無解決之法,隻是惶惶不安得,氣憤卻有點心虛得,罵那個張魯生是畜生。直到祝鴻才出現,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那夥強盜居然撤走了。她從此對祝鴻才另眼相待,覺得他不簡單。

當年父親早逝,她為了一家人能過得好一些,選擇下海做舞女。因為姣好的容貌,她也曾大紅大紫過。但韶華易逝,紅顔易老,慢慢得,她眉稍的妩媚還在,但眼睛裡的風情卻是一點點黯淡下去了。漸漸得,同舞廳的舞女中,她成了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同行之間的傾軋,客人的流失,慢慢成為常事。她心裡一天比一天慌張,仿佛有塊大石頭壓在心上。她不能做一輩子舞女啊。

菲娜不斷地挑戰她的底線,甚至明目張膽地搶走她的客人。她越來越忍不下去了,直到有一天菲娜又和其他的舞女嘲笑她,說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知道,這樣背地裡的暗箭傷人已不是第一次了,也許更難聽的還有。她一下子心下有了決定,她要永遠逃離這個地方。是的,與祝鴻才結婚。既能堵住那幫悠悠衆口,又能讓自己的後半生遠離這個紅塵紛擾之地。

話出口之後,她心下反而釋然了。心頭的大石一下拿開,覺得清爽痛快極了。祝鴻才雖然看上去不像什麼特别有錢的人,但他勝在肯包容她,遷就她的壞脾氣。雖然鄉下有個老婆,但她已非清白之身,跟了他也不算屈就。關鍵是她覺得自己能拿捏住她,後半生有個人疼就夠了。

但她沒想到,母親并不樂意這樁婚事,給人做姨太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這有什麼法子呢?母親看她的眼神裡既是憐憫又是自責。她性子本就好強,自是無法容忍母親悲憫的言行。更為荒謬的是奶奶,她居然想讓自己嫁給當年的張豫謹。聽說他現在已經做了縣醫院的院長,前途不可限量!

他們怎麼就不明白呢,自己何嘗不想嫁給豫謹。那夢裡的記憶裡的戀人,那個溫暖又斯文的少年!可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她了,現在的自己,早已非清白之身,怎麼還敢奢望嫁給豫謹呢?

在鄉下的老屋裡,曼璐見到了闊别多年的豫謹。他還像過去一樣,眼睛裡充滿溫情。多年之前的戀人還是單身,是在等她嗎?豫謹對她訴說衷情,她一瞬間神思恍惚,心底生出幻想: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她心亂如麻,好幾天都猶豫不決。

她在豫瑾和祝鴻才之間掙紮徘徊着,遲遲拿不了主意。最終還是上天幫她做了抉擇:與豫謹母親吃飯期間,她被之前的客人認出來,他們放肆而輕蔑得笑,說的話她一句也沒聽清,她隻看到豫瑾臉上卻并不是驚訝,而是一種了然的惋惜,他居然早已知道了!一瞬間她心中萬念俱灰,一切已成定局,認了吧。她失魂落魄得跑出來,身後豫謹并沒有追來,她知道,自此之後,他倆便再無可能。

哀莫大于心死,她恨這該死的命運,她要結束這悲慘的人生。直到奶奶趕來,祖孫倆在冰涼的河水中相擁痛哭。

自此,他們的婚事得到了母親和奶奶的首肯。她并不在乎退而求其次,隻要後半生有個着落,就是好的。而且祝鴻才雖然看起來油頭滑腦的,但對自己很殷勤,也能遷就她。而且他承諾結婚後負擔自己一家人的開銷,這就夠了。

但她真的如曼桢所說,是有勇無謀的。她與祝鴻才的婚姻,本就是緣于一時的意氣,并非情到濃時,才要婚姻來錦上添花。一個急于嫁人的舞女,簡直是慌不擇路的,她盲目樂觀,又極端自信,她看不清這段婚姻危機四伏的隐患。她以為足夠美麗,于是驕橫跋扈,可以随時給祝鴻才臉色看。

後來因為祝鴻才的救命之恩,她選擇嫁給他,用自己的一生對她好。曼璐是個多麼容易被感動的人,她從小缺愛,一家人用着她的錢,除了二妹,都嫌棄她做舞女丢人。她也想有個男人來依靠啊,她不過也是個柔弱女子!

...

祝鴻才第一次看到曼桢,眼睛都直了,大肆得誇贊,表現出赤裸裸的觊觎之心。她一下子做出惱了得樣子,但她直到他們一個是粗野莽夫,一個是溫柔淑女,絕無可能,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祝鴻才陪她看家具,好像一件也沒看上。回到家與母親閑聊,才驚覺并不是祝鴻才沒看上,而是她覺得太貴了。

她确實是坦率且忠厚的,而祝鴻才,這個笑起來像貓生氣了像老鼠的人,心機真的是遠非曼璐可比。

後來祝鴻才股票賠了很多錢,找她來求救,她大夢初醒,驚覺自己不過是祝鴻才擺脫困境的一枚棋子。思慮再三,她決定放棄這段婚姻。

後來,曼桢被張魯生綁架。祝鴻才帶人來救她們,糾紛之中,被人捅了一刀,受了重傷,幾乎性命垂危。她一下子被感動了,他為了自己把命都豁出去了,還有什麼不能托付的呢?她決定傾盡所有,幫祝鴻才還債,甚至為了祝鴻才,繼續去做舞女。

他們奉子成婚,皆大歡喜。她沒想到,小時候看相的道士居然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有幫夫運,結婚之後祝鴻才的洋行漸入佳境,住上了大别墅,開上了小汽車。她也當上了夢寐以求的老闆娘。

她無比珍惜目前的身份,她以自己之前在舞廳的人脈為祝鴻才拉客戶。她以老闆娘自居,真正把祝鴻才的生意,當成自己的生意去忙碌,去招呼客人。

才記洋行眼看财源滾滾,日進鬥金,但他們之間矛盾卻越來越多了,她一氣之下跑回家,祝鴻才也并不像過去那樣立刻追出來,小心翼翼得哄她。他無動于衷,越來越不把她放在心上,甚至到後來經常夜不歸宿,眠花宿柳。

除了剛知道自己懷孕那天,他高興得像個孩子,之後就漸漸救冷淡下來,要麼好幾天見不到人影,要麼喝得醉醺醺的。她漸漸明白,生氣發脾氣是毫無用處,他已經對自己沒有任何忌憚之心。

一天天空曠的時光裡,她隻能在大大的房子裡來回踱步,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

孩子流産了,她覺得自己欠了他。她故意激怒祝鴻才,他果然氣得眼睛都紅了,拳頭和酒氣鋪面而來,臉上模糊一片,分不清是血水還是淚水。

...

從醫生嘴裡,她得知因為過去的經曆,她這一生将永遠失去做母親的權利了。她無比驚惶,她年紀已經很大了,還有多少光陰能夠蹉跎下去呢?沒有孩子,丈夫更會将自己棄如敝履了!

她懷着惴惴的心情去看望母親,卻得知豫謹要和曼桢在一起了。她一下子心裡就慌起來了,豫謹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一抹明媚的亮色,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個男人,還在深深癡戀着她,即便并無可能在一起,她也為此充滿希望,覺得自己還并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可現在呢?曼桢要來搶走自己的愛人。她不信豫謹會喜歡上别人!她穿了紫色的旗袍去見豫謹,直到親耳聽到他唇畔飄出那句話:“她是個好姑娘”

隻這一句,就将她擊得體無完膚,強硬的内心瞬間碎如齑粉。她沒聽到後面那半句:“可惜我并沒有福氣!”

她悲痛欲絕,歇斯底裡。她恨這不公平的命運!她枯守空房,形容憔悴,還要忍受祝鴻才的言語侮辱;而自己的親妹妹,卻左右逢源,愛情路上一片大好春光!

仿佛惡魔控制了她的思想,鬼使神差的,她再次想到母親的借腹生子的建議。之前她就琢磨過,如果有人願意給自己生一個孩子就好了,她當時覺得自己瘋了,怎麼會想到自己的親妹妹。現在她不這麼覺得了,她覺得是曼桢欠她的。

她漸漸得總是生病,母親和妹妹一起來探望她。她支走母親,并在當晚暗示祝鴻才強暴了曼桢。

外面是怒吼的狂風暴雨,裡面是妹妹一聲比一聲凄慘的呼救聲。奇怪的是,她的心裡很平靜,這一刻,她的内心決絕而凄冷,自己替一家人背負了這麼多年的風雨,而今天妹妹為她犧牲一次,也算公平了。


...

自此之後,她人生的悲劇徐徐展開。曼桢的後半生完全被改寫。她失去了最愛自己的妹妹,而丈夫也并沒有像預想中的,回到自己身邊。

無邊落木蕭蕭下,身世浮沉雨打萍。她這一世,前半生,為親情獻祭,為家人而活,周旋于無數個男人之中;後半生為了一個男人,想用孩子拴住他的心,偏偏自己又不能生。她居然要犧牲自己的妹妹,為了留住丈夫,她簡直迷失了自我。

她漸漸病入沉疴,直到臨終之時,她才驚覺自己這一世如飛雪一般,從何處來,又要去往何處,全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而又飄落易逝,而她什麼也沒有抓住。

她最應該明白的是,一步錯,步步錯,世間所有的結局,都是因果循環。人生隻能靠自己,愛情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